征兵处的人抵达冕卫府邸的时候,拉克珊娜刚刚换好外出的衣服,正在卧室里大笑着捂住脑袋,躲避着女仆挥舞的橡皮筋和梳子。与其说是躲避,倒不如说是在玩闹,女仆只比她大了不到三岁,特别擅长给拉克珊娜扎各种昆虫脑袋一样的小辫子。她是在拉克珊娜小姐九岁那年到冕卫家做工的,在照顾小姐起居的两年间,除了履行日常的职责,她最热衷的就是带着拉克珊娜溜到后院,掏些稀有的虫子回家来,看够了就爬到窗台上,把它们重新放生。
“莉比,住手!我今天不要做锹甲虫!”拉克珊娜一边尖叫,一边从小床的中间滚到床角,“你上次扎的两只角根本就不对称!”
“那独角仙怎幺样,小姐?”莉比坏笑着,踢掉拖鞋,追着拉克珊娜爬上了床。她几天前刚刚在自己的头上尝试过独角仙的发型,就是把所有的头发都捋到额头前,扎成又粗又长的一束,尖端再用橡皮筋分开。莉比用这个奇异的发型顶在头上晃来晃去,又不让拉克珊娜摸到,硬是把她逗得笑了整整一天。
主仆二人的嬉闹被冕卫夫人急促的敲门声骤然打断。奥格莎·冕卫带着两个征兵处的执行官堵在拉克珊娜的房间门口,架起刚刚换好衣服的拉克珊娜就塞上了通往秘银市军校的马车。整个过程都没有什幺讨论和商量,因为有关这件事情的讨论和决定,早在几天前就在拉克珊娜的父母和姑姑之间完成了,而拉克珊娜本人,当然是不在场的。
直到同一年的秋季,在拉克珊娜被关在封闭的儿童军营里整整四个月之后,军校宣布放假的那天,奥格莎一早就拉上她的丈夫皮特·冕卫,一起候在儿童军营的高墙外,等待检阅经历了四个月训练后的拉克珊娜,期待军校的教导能够洗掉她让人头疼的调皮与不驯。孩子们从天亮开始就从大门里鱼贯而出,但一直等到日上三竿,奥格莎和皮特连拉克珊娜的影子都没能见到。焦急的冕卫夫妇只好逆着人流,摸进女童军的住宿区,然后终于在空无一人的营房里,发现了他们的女儿。
女孩儿坐在高低铺的下层一动不动,她比来时消瘦了太多,瘦得像个被扔在农田里的稻草人一样。窗外刺眼的日光几乎把她的身体照射成一只透明的虚影,奥格莎吓了一跳,连忙冲到她身前,叉着她的胳膊窝把她抱了起来。而拉克珊娜盯着自己的母亲,浑浊的眼珠凝滞在眼眶里,像是不认识她,又像是什幺都看不见一样。对峙许久,那双眼中才缓慢地泛起一圈血红的颜色,拉克珊娜嗫嚅着,奥格莎以为她是要开口喊自己,但她却只是擡起右掌,伴着一个机械的军礼,嘴唇吐出的也不是什幺“妈妈”,而是一句几不可闻的“敬礼”。
虽然拉克珊娜立即就被带回了家中,仔细地看护起来,皮特也从首都找来了最好的大夫为她诊疗开药;虽然缇娅娜姑妈听闻她的遭遇,怒气冲冲地追到她就读的军校,处理了一串玩忽职守的教官,拉克珊娜却在除了打敬礼和念叨“敬礼”之外,再也没能开口说过一句完整的话。除了那些逍遥法外的当事者,没有人知道拉克珊娜究竟经历了什幺。
就连她自己有关那段日子的记忆都是混沌的,她只记得仿佛一直有人在身边,用不同的声音对她念着些很重要的暗语。那低语声从卧室的床底传来,从深夜的窗外传来,还从一群不知为何惨死在她身前的剑齿狼的喉咙里,和母亲惊恐的泪眼中传来,好像永远不会停息似的,讲述了许多她知道或是不知道的事情。
她目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陌生人,穿过她的房门,坐在她的身前,然后摇着头,在奥格莎失望的目光中离开。母亲管那些人叫做家庭教师,虽然拉克珊娜不太懂这个词的含义,也听不清那些人都在说些什幺,她的耳边充斥着那些杂乱的低语,而她发觉自己已经渐渐习惯并且开始享受被这种嘈杂包围的感觉。直到菲利希亚出现在她的门前,她没有像以前那些陌生人一样,抖动着嘴唇发出拉克珊娜根本听不明白的声音,印象中菲利希亚只是握住了她细瘦的手指,然后就好像有什幺种子带着水分饱满的根须和鲜绿色的枝芽,顺着拉克珊娜的指尖,在她的手臂上扎根而后攀生到她的全身。那些嘈杂的低语声一下子消失了,耳畔重新清明的瞬间,她听到菲利希亚问了一句:“你喜欢独角仙,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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