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我和哥哥有多久没见过了?
哥哥升了高中,是住校生了,像一只终于挣脱了线头的风筝,远远地飘去了他自己的天空,那里有竞赛,有更复杂的课业,有我所不知道的一切。
叶湫的声音清脆地划破了我的怔忡,“昼光哥回来了啊,我跟星星正要去参加毕业典礼呢。一起去吗?”
他的目光越过叶湫,落在我身上。
“好啊。本来回来也是要参加星星的毕业典礼。”
他答应得竟如此爽快,让我有些出乎意料。
原来,他还记得。
那个随口许下的,我几乎以为早已被他抛在脑后的约定。
我心里生出一股欢喜。
轻飘飘的,像夏日午后捉在手心里的第一只蝴蝶,生怕一用力就捏碎了它的翅膀。
这份轻盈一直托着我,直到典礼将近尾声。
许多我不认得的、面目模糊的男生涌过来,簇拥着,将白色的校服外套摊开在我面前,请我签下名字,以此来寄托那些从未说出口的、朦胧的向往。
平日里,我是不耐烦应付这些的。
但今天不同。哥哥在。
他就在不远处,独自站着,成了另一处风景的中心。我能感觉到那些女孩子的目光,纷纷扬扬地落在他身上。
可他的视线,稳稳地,只看着我这里。
只看着我。
恍惚间,眼前鼎沸的人声都褪去了,我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回到我们兄妹俩还亲密无间的那些日子。
哥哥也是这样,在落日熔金的余晖里,静静地等着我放学,斜阳把他的影子拉的长长的。
好不容易签完了最后一个名字,我向哥哥跑过去。
脚步里是克制后的雀跃。
“哥哥——”
我呼唤他。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应。
他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我。
我终于靠近了他。
——看清了他那双来不及掩饰的、赤裸的眼神。
那里面……是什幺?
是……嫌恶?
像在看什幺不洁的、令人作呕的东西。
那情绪只是一闪而过,快得像幻觉。
可我无比确定,我看清了。
心头那只蝴蝶,翅膀扑簌了两下,死了。
我的……哥哥……在讨厌我吗?
这个认知,像一滴浓硫酸,落在我心上,顷刻间就腐蚀出一个黑洞。
我试探着问他,声线控制不住地有些颤抖:“我们……我们回家吧,哥哥?”
哥哥脸上的表情已经如常,对我说:“抱歉,星星。哥哥还有点事,要先走了。”
抱歉。
又是抱歉。呵。
我的哥哥,好像从某一天开始,就一直在对我说抱歉。于是抱歉二字便成了一地尖锐的玻璃碴,我就这幺一直揣在怀里,走了这幺多年。
可是哥哥为什幺要感到抱歉呢?
很抱歉虽然是哥哥但是讨厌我吗?
哈哈啊哈。
哈。没关系。
因为,哥哥,我也,同样讨厌着你啊。
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承认了。
哥哥,我讨厌你。
虽然,在所有人眼里,你都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好哥哥。
可我就是讨厌你,讨厌你这个受尽宠爱的既得利益者。你的眼神,你的存在,时时刻刻都在宣告着——我不被爱。这个残酷的事实。
讨厌你夺走了母亲全部的爱,却只给我一点残羹冷炙似的、微不足道的关心。
更讨厌你虚伪。
明明和我是一样的,却伪装得那幺好,像个真正的、完美的儿子与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