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夏天格外闷热,空气中黏腻的湿热叫人喘不过气。
翻个身都能扎出一层薄汗的正中午,不远处那栋遍布爬山虎的居民楼里,依稀可见一个纤薄的白色身影,穿梭在每层方格中。
白皙饱满的额头已经沁出不少汗珠,少女拿手背抹了抹额角,拎着最后一份蛋糕停在第四层。
“你好,有人吗?我是楼下新搬来的邻居。”
倪亦南这个月刚随妈妈搬来这,过去她们邻里关系不太好,温希说既然搬到新地方,就跟上下楼搞好关系,便于日后生活。
温希学历不高,工作三班倒,早年有过在烘培店上班的经验,技术保留至今,一大早便烤好蛋糕去了单位,送蛋糕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到不善交际的倪亦南身上。
门内迟迟没有动静,倪亦南环视402与其他户的不同。
富丽小区属于学区房,典型的老破小。墙皮脱落生腐,扶手掉漆生锈,地面堆积黑色油污垢,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但402门前很干净。
密码锁,门口没有垃圾没有春联,门上没有乱七八糟的开锁小广告,干净得与这栋楼房有些格格不入。
也冷冰冰的,没什幺生活气息。
以为会扑个空,没想到须臾,里面便传来一阵狗吠。
“汪汪汪”
叫声粗犷像是大型犬,倪亦南往边上站了站,抱着401给的酸奶回礼,伸直胳膊再次敲门:“有人在吗?”
依旧没人应声,狗吠倒是没停。
一门之隔,她被那叫声劝退,打算下楼回家。
咔哒一声,门开了。
“汪汪汪。”
“啊——”
还未看清眼前景象,一只大型阿拉斯加冲出来,跳起来两只前脚往人身上扑。
倪亦南被撞倒在地,手里的东西撒了一地,酸奶一层一层滚下楼梯。
“你没事吧,天呐沈渺渺!你是不是疯啦!”跟着追出来一个女生,惊呼声,“看你爸一会怎幺收拾你!”
倪亦南屁股着地,连着尾椎骨那一块开始发麻,痛觉神经延迟地收到讯号,骨头像是碎成了饼干块,痛得她完全撑不起身子。
沈渺渺大概就是这只臭狗!
一个劲地拱她下巴在她颈间嗅,倪亦南仰着脑袋躲,猝不及防被它湿黏的大舌头舔了一口。
啊,好恶心......
天气暑热堪比汗蒸,在楼道的短短几分钟,阳光直晒外加太过紧张,肌肤已经出了不少汗,此刻还糊上黏黏糊糊的狗口水。
臭烘烘的,倪亦南甚至能看见它锋利坚硬的獠牙。
她有点洁癖,也有点崩溃,嫌弃又恐惧地叫出声:“...啊!走开......”
“沈渺渺你让开,你吓到人家了!”女生见她脸色惨白,安慰道,“你别怕,渺渺不咬人也没有咬人史,它就是——呃比较热情。”
边说边拽狗,狗死活不动,蹲在瘫软的倪亦南旁边,像是很喜欢这个人类。
女生只好捏住狗嘴,向屋内求助:“迦宴你快出来,你儿子又作死了!”
两人一狗扭成一团,场面极度混乱。
很快,屋内响起脚步声,拖鞋浸湿水后在地板上挤压出嘎呲声,平稳而规律。
见到此场面,那人似乎是定了几秒,才开口。
“沈渺渺,过来。”
一道令下,摇成螺旋桨恨不得变成竹蜻蜓飞上天的大尾巴,变成了扫落地灰的鸡毛掸子,悻悻地离开。
身体承载的重量轻了一截,倪亦南僵硬的肩颈终于松懈下来,额头和后背冒了不少冷汗,她后怕地喘了口气,缓缓坐起,怔愣中,忽然瞥到腿间翻上来的裙摆。
裙子本身并不短,卡在膝盖上一寸,里面自带一层透薄的白色内衬。
由于刚才折腾躲避的动作太大,裙摆整个翻起来贴在腿根,连内衬都跑到臀下,漏出浅粉色的内裤边,她心下一沉。
而就在这时,她恰好感受到了在场第三个人的目光,居高临下地定格在她身上。
来不及尴尬,倪亦南连忙攥起裙摆胡乱往下扯,从地上爬起来。
“你没事吧?”女生替她拍了拍裙摆上的灰,握起她手臂来回检查,“手肘有点破皮诶,要不你进来我帮你擦点药吧?”
“没事。”倪亦南窘迫的脸上挤出点微笑,“谢谢你,我自己处理就好。”
遂抽回手臂,弯腰去捡地上的酸奶和蛋糕。
“迦宴,你必须好好教训渺渺,乱扑人真的很危险!”女生不满地吐槽着,驾轻就熟地往里走,坐去沙发上。
静默一瞬。
嘎呲声再次响起,在门口停下。
“抱歉,你没事吧。”
倪亦南一顿,指尖悬停在蛋糕盒上方。
这个声音......怎幺听着有点耳熟,好像以前在哪听过?
她拎起蛋糕转身,视线缓慢往上擡,在燥热的空气中对上那双倦冷的黑眸。
熟悉的,与纯白光束重合的面庞。
倪亦南的心跳空了几拍,然后不可遏制地跃动起来。
是他。
......
时间流逝,一分一秒被拉得很长,像是持续了三四分钟那样久。
实际上,短短几秒,却足以看清。
少年眉眼锐利,眼尾狭长,薄薄的眼皮半掀着,印出一道窄浅的褶皱,漆黑的瞳孔注视着她,却吝啬投入半分情绪。
好冷。
可他额前垂散下几搓碎发,又敛下了眉眼的锋芒,平添些随性、慵懒的气质。
身形挺拔,肩膀宽阔,臂肌偾张,肤色透着被水汽浸润过的粉白,他大约刚洗完澡,肩上搭了条白色的毛巾,湿漉漉的短发往后昂,还在往下滴水。
在她细微又明目张胆的打量中,少年忽然出了声。
“最好去趟医院,费用我出。”
语气很淡,隔空指向她的伤口。
倪亦南回神。
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眼神太直白,似乎也不太礼貌,遂瞥开视线,“没事,我回家自己擦点药就好。”
“......”
沉默。
虽然沉默到底,但俩人谁也没打算走。
就面对面干杵着。
之后,嘎呲声再度响起,少年微倾下身,散漫地靠在门框上:“还有什幺事吗。”
门大开着,空调开得很足,不断有冷气往外涌,飘来淡淡的沐浴露香味,葡萄柚混着柑橘的清新、甜涩。
闻得人喉咙干燥。
“噢,我家这个月刚搬来楼下,我妈妈做了点小点心,叫我拿给邻居。”她温声细语道,“这个给你。”
伸长了手臂,倪亦南才发现蛋糕已经摔得稀巴烂,让人没有半点食欲。
而脚边突然出现了一只毛茸茸,毛在她腿上蹭,舌头在她腿上舔,视线顺着蛋糕看下去,她想赶紧走了。
“刚刚好像不小心摔烂了。”她快速说,“不然你等一等,我回去换一个好看——”
“给谁的?”
倪亦南脚步一顿:“什幺?”
他低眸扫了眼那个鬼鬼祟祟的物种,然后漫不经心地睨向她。
“噢,”倪亦南说,“给你的,左邻右舍都有。”
“你一直看着它,我以为给它的呢。”
“......”
“谢了。”他挑眉,从她手里接过蛋糕。
微凉的指腹浅浅摩过她食指指节,薄茧剐蹭到指尖,撤离,重量消失。
老房子楼层偏矮,树桩葱翠高大,枝丫歪斜伸进楼道剥下一角阴影,有风吹过,树影晃动沙沙轻响。
倪亦南松开手,抿唇说不用谢,然后挺直背脊,面无表情地转身下楼。
听到身后,方才站定的位置,忽然传来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