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赫尔辛基的天空呈现出一种忧郁而深邃的、如同陈年勃艮第红酒般的瑰丽紫色。雪已经停了,但整座城市依旧被厚厚的、仿佛永远不会融化的积雪所覆盖,像一个被时光遗忘的、沉睡在水晶棺中的美丽公主。空气冷冽而清新,吸入肺中,带着一丝针叶林的清香和冰川的甜味。
阿纳托利下榻在赫尔辛基最顶级、也最低调的精品酒店——“大公爵邸”。这家酒店由一座19世纪的沙俄贵族行宫改造而成,内部的装饰保留了大量帝国时期的奢华风格,每一件家具、每一幅油画,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段段早已被遗忘的、充满了权谋与情欲的古老故事。
他住的是顶楼的“罗曼诺夫”套房,透过那扇巨大的、从地板一直延伸到天花板的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赫尔辛基参议院广场和那座宏伟的、在夜色中散发着圣洁白光的赫尔辛基大教堂。
他刚刚结束了一个长时间的热水澡。浴室里那巨大的、如同小型游泳池般的按摩浴缸,有效地舒缓了他身体里每一寸因为常年保持警惕而略显僵硬的肌肉。
此刻,他浑身上下只松松垮垮地裹着一件酒店提供的、质地柔软得如同云朵般的白色华夫格浴袍,腰间的带子系得十分随意,露出了他胸前那片线条分明、宛如古希腊雕塑般完美的健硕胸肌,以及那上面若隐若现的、盘踞在他右肩的蛇形纹身。
他赤着脚,踩在房间里那张由一整块波斯羊毛手工编织而成的、厚实而温暖的地毯上,手中端着一杯琥珀色的、散发着浓郁泥煤和烟熏香味的拉弗格25年单一麦芽威士忌。他没有加冰,只是纯饮。他喜欢这种最原始、最纯粹的、如同被大海和狂风亲吻过的味道。这味道让他想起了自己那座位于俄罗斯北方、终年被冰雪和风暴笼罩的“日落庄园”,S.W.的总部。
他没有看电视,也没有碰房间里任何的电子设备。他只是静静地站在落地窗前,像一头巡视自己领地的雄狮,用一种漠然的、属于神明的视角,俯瞰着下方那片被万家灯火点缀得如同星河般璀璨的、凡人的世界。他在享受这份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绝对的宁静。
他在调整自己的状态,将自己从那个冷酷无情的杀手“0”,切换到另一个即将登场的、同样虚假,却又同样真实的角色。
就在这时,套房的门铃,发出了一阵悦耳的、如同古典乐章般的三段式响声。
叮——咚——叮。
这是一种极其特殊的、非标准的门铃节奏。阿纳托利知道,这不是酒店的服务生。这是卢米的信号。那个该死的小鬼,就连按门铃这种小事,都要搞得像是在发送某种加密的摩斯电码一样,充满了属于他自己的、病态的仪式感。
阿纳托利甚至懒得去猫眼确认。他端着酒杯,慢悠悠地晃到门口,一把拉开了那扇由厚重橡木制成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房门。
门口站着的,并不是他预想中那个从头白到脚的“雪精灵”。
而是一个穿着酒店笔挺制服、看起来有些紧张和拘谨的年轻服务生。服务生的年纪很小,脸上还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金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但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却充满了对阿纳托利这位“贵客”的敬畏和好奇。他的手中,捧着一个巨大的、纯白色的、没有任何商标和标识的方形盒子。
那个盒子,阿纳托利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是卢米的东西。
它有一种与这个充满了古典奢华气息的酒店格格不入的、未来主义的“无菌感”。它的表面光滑如镜,材质非金非木,摸上去带着一种冰冷的、如同手术器械般的质感。盒子的边角处理得极其完美,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仿佛是由一整块不知名的合成材料一体切割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