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几何形状。空气中浮动着的细小尘埃,混着松节油和画布的气息,构成了澄色画廊里独特的味道。
赵景澄此时正欣赏一幅新到的油画,指尖悬停在画布前,只差毫厘便能触到那堆叠的、凝固的黄色风暴。是戈壁,无边无际的干渴大地被一种近乎残忍的笔触铺展开来。油彩堆得很厚,刮刀留下的痕迹粗粝而狂放,仿佛画家不是在描绘,而是在用泥浆和沙砾直接塑造这片土地。赭石、土黄、焦褐……大地龟裂的伤口清晰可见,每一道裂痕都蓄满了风沙的重量。几簇枯败、低矮的植物,像是被风遗忘的残骸,勉强抓住地面,影子被拉得很长,细瘦得可怜,投在滚烫的沙砾上,构成一种孤绝的姿态。
如同漫步在黄沙中,时间仿佛停止流逝,直到一阵电子蜂鸣音划破真空般的宁静。景澄从画中跃出,拿起画案上持续震动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好友钱乐思独有的爱称——元宝。
“赵老板,又在跟你那些宝贝画谈恋爱呢。”钱乐思的大嗓门透过听筒炸开来,不等景澄说话,就直接下达通知,“收拾收拾,下午跟我打高尔夫去。”
“不去,打地鼠找我都成,高尔夫别拉我去凑热闹。”景澄拒绝得干脆,她对高尔夫这种需要精准控制力道的运动向来没什幺天赋,上次被硬拉去尝试,差点把球杆甩到旁边的果岭上。
“不行不行,你必须去!”钱乐思在那头耍赖,“那地方草坪多好,你去散散步也行啊,不是盯画布就是看文件,时间久了眼睛怎幺受得了。”
景澄走到窗边,阳光落在身上,暖融融的。她确实有阵子没好好晒过太阳了,画廊里的光线总是被调色盘和画架切割得支离破碎。
“哪里汇合?”她听见自己问。
“就知道你最好了!”钱乐思立刻欢呼起来,“我等会儿让孙嘉给留个包厢,不要开车了,等我去接你,前天姐刚提的新车,拉风得很。”
钱乐思永远是风风火火的性子,景澄无奈地挂了电话,回办公室去衣帽间拿包。路过办公桌时,目光扫过摆在桌角的婚纱照。照片上的自己穿着洁白的婚纱依偎在李谨行身边,男人身姿笔挺,眉眼间带着军人特有的刚毅,无人不称赞他们是天作之合。
结婚三年,李谨行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指派他的任务皆是保密级别,最长的时候和家里半年不通一次电话,他也从不搞特权,家人们都理解,却总担心独守空房的景澄不理解丈夫的工作,怕她受不住新婚寂寞去和李谨行置气、闹脾气。
可只有景澄自己清楚,李谨行不在家时,她活得有多舒展。
不必在他短暂归家时,强打精神应付那些络绎不绝的拜访;不必在他接打电话时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可能涉及“危险”的话题;更不必从他身上承接那些过载的激情。这个家,只有在他退席的时候,才真正属于她,平静得令她心安。
玉苍高尔夫俱乐部位于市郊湖畔,远处连绵青山倒映水中,与天光云影交相辉映;近处茵茵草坪如绿毯般铺陈至湖岸,鲜润的绿意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空气中,青草的淡香与湖水的清冽交织,带着阳光晒过的温暖气息,每一口呼吸都清润怡人。
景澄长发高束,着一身纯白套装,舒适又不失优雅,钱乐思为了搭配她,特意着一身全黑,笑说组一对儿黑白双煞。
两人慢悠悠往包厢走着,钱乐思随口抱怨起来,“李谨行什幺时候回来?你们这婚结的,聚少离多跟没结似的,白白浪费你大好青春,和守活寡有什幺两样。”
“永远别回来才最好。”在好友面前,景澄心口如一。乐思看不惯李谨行,一直盼着她能离婚找个听话体贴的男人。
“那不行,得先回来跟你把婚离了。”钱乐思在期望好友离婚这件事上从不跑偏。
话音刚落,前方迎面走来一行人,景澄视线落在为首的男人身上时,眸色几不可察地沉了沉。被簇拥在中心的周牧泽穿一身浅粉条纹Polo衫配白色四分裤,搭配他那张漂亮张扬的脸,显得十分惹人注目。这场意外碰面太突然,景澄拉住乐思避让开,加快脚步想从他们身边径直走过去。
“景澄姐,好歹也算认识,停下来打个招呼再走啊。”周牧泽擡手拦住脚步匆匆的两人,语气挑衅,尾音淬火。
两人退后一步,等周牧泽放下胳膊,景澄颔首回应:“周先生。”
简单的问候,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清晰地划分出距离。
周牧泽嘴角沉下去,语气变得冷硬:“怎幺不见行哥,景澄姐可不要把丈夫一个人留在家中独守空房。”
言语中夹枪带棒,圈子里谁人不知李谨行忙于军中事务,被留在家中的实则是新婚的年轻妻子,这是在明晃晃讽刺她婚姻不顺,受丈夫冷落。
周牧泽身边几个狐朋狗友皆是一副幸灾乐祸的看戏表情,恨没有个喇叭喊一喊,叫大家都来凑凑热闹。
仍是毫无长进的幼稚行为,景澄无心浪费时间纠缠,语气依旧平稳,“我还要陪朋友,失陪了。”
“陪朋友?”周牧泽向前半步,再次拦住去路,“你我自小相识,怎幺不算旧友,景澄姐可不能厚此薄彼。”
景澄本就不是好脾气,忍他两句算是极限,既然他执意纠缠不休,心想不如让他知道什幺叫自讨没趣,“说的也是,那就一起吧。”
周牧泽显然没料到她会答应,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橙子?”钱乐思小声传达疑惑,景澄食指在她掌心挠动两下,乐思立即心领神会,有人要倒霉了。
“你看什幺?”周牧泽眉头皱起,景澄视线丝毫不加掩饰的将他从头到脚审视一遍,像是在判断一件物品的品质等级。
“你技术怎幺样?”景澄不睬他的疑惑。周牧泽眉头挑得更高,面颊浮起莫名的红,“什幺技术?”
“当然是高尔夫技术。”就不该跟这种蠢货多言,景澄直截了当提议,“介绍下,我朋友钱乐思,高尔夫打得还算不错,你和她比一场18洞比杆赛,输方要答应赢方做一件事,如何?”
“可以,但我不和她比,我要和你比。”周牧泽自恃技术不差,想也不想便应下赌赛。
钱乐思闻言冷嘲道:“想跟师傅比,那得先赢了学生。你要是输给我,就更不必在景澄面前班门弄斧了。”
“你什幺时候会打高尔夫了?”周牧泽还记得小时候她是连球杆都不愿意碰一下的。
“怎幺,想和我比,就是想欺负我不会。行了别废话,比还是不比?”景澄表现得不耐烦起来。
周牧泽心头起疑,可此时被好胜心冲昏了头脑,他最受不了被人轻视,尤其是在赵景澄面前,“那就按赌约来,但如果我赢过你们两人,你得按我的要求做两件事。”
鱼儿上钩,景澄概然允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