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第六章:变局

月色被浓云遮蔽,只漏下些许昏黄的光,湖面像是泼翻的墨砚,沉静得不起一丝波澜。

谢长风的白色衣摆在潮湿的夜风中微微拂动,带来一阵夹杂着水汽与腐木气息的凉意。他清瘦的身影立在岸边,那双深邃的墨绿色眼眸,精准地锁定了湖心那叶孤独的小舟。

纸条上的字迹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秀逸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锐。他知道,她就在那里。

通往小船的木板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带着腐朽的湿气。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自己过往的骸骨上。船身随着他的重量轻轻一晃,舱内那豆烛火也跟着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投在乌篷上,扭曲变形。

他缓步走近,掀开半旧的蓝布帘。

船舱内很小,仅仅能容纳一张矮几,两人对坐。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酒香与他身上散不去的、淡淡的药草苦味,两种气息交缠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又熟悉的氛围。姜昭就坐在矮几的另一侧,一身素白长袍,乌发用一支碧玉簪松松挽着,侧脸对着跳动的烛火,光影勾勒出她依旧清冷高贵的轮廓。

她面前摆着一局残棋,黑白子犬牙交错,杀伐激烈。身侧温着一壶酒,酒香正是从那里散发出来。

听到动静,她缓缓转过头,那双碧绿色的眼瞳在昏暗中看来,如同两片幽静的竹叶,落满了霜。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平静无波,然后,唇瓣轻启,吐出两个字。

“太傅。”

那声“太傅”清晰地落入谢长风的耳中,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不算疼,却带来一阵尖锐的、深入骨髓的麻痒。太傅。他有多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这个曾代表着他所有理想、所有心血、所有未竟之志的身份。

他曾以为,他会以这个身份,辅佐她一生,看她君临天下,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而他,将是她最锋利的剑,最坚固的盾。可如今,江山易主,君臣殊途。她再唤他“太傅”,便不再是孺慕与信赖,而是一种清醒的、残忍的提醒。提醒他,他们之间,隔着国仇家恨,隔着万丈深渊。

谢长风的喉头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将涌上的一阵腥甜压了下去。他面上依旧是那副温润无害的模样,苍白的唇边甚至还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未曾抵达眼底。

“殿下,许久不见。”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缓,像是古琴上最沉的那根弦,带着一丝病弱的沙哑,却字字清晰,“这身子骨不争气,让殿下久候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姜昭的对面从容坐下,宽大的衣袖拂过棋盘边缘,险些带落一枚黑子。他伸出修长而苍白的手指,将那枚棋子扶正,指尖的微凉触碰到温润的玉石棋子,带来一种奇妙的质感。这局棋,杀得正酣,一如当今天下。

他没有去看她,目光落在棋盘上,仿佛在潜心研究棋局:“这盘棋,殿下似乎已陷入困局。白子被黑子四面合围,只余下一口气,看似,是必死之局。”

船舱很小,他们的膝盖几乎要碰到一起,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谢长风能闻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酒香,混杂着她独有的、如同雪后红梅般冷冽的体香。这味道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东宫的书房,他手把手教她执笔,鼻尖萦绕的也是这样的气息。

“不过,”他话锋一转,擡起眼帘,墨绿色的眼眸在烛火下显得愈发深邃,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置之死地而后生。棋盘上最凶险的棋,往往也藏着最大的生机。不知殿下,可曾想好,下一步,该如何落子?”

他的问题,问的是棋,也不仅仅是棋。

姜昭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为自己斟满了一杯酒,又取过另一只干净的酒杯,放在他面前,斟满。清澈的酒液在杯中晃动,映着跳跃的烛光。

“太傅也曾教我,为君者,当断则断。”姜昭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幺情绪,“有些棋子,既已成了弃子,便不该再留恋。”

“弃子?”

谢长风轻笑一声,笑声很低,带着些许自嘲的意味。他端起酒杯,送到唇边,却并未饮下,只是任由那冰凉的杯沿贴着自己同样冰凉的嘴唇。

“殿下说的是。可殿下是否想过,有些棋子,即便成了弃子,也有搅动风云,甚至,反客为主的能力。”

他顿了顿,终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划过喉咙,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咳嗽,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病态的红晕。他用手帕轻轻按了按唇角,才继续说道:“譬如,我。”

他坦然地承认了自己“弃子”的身份,却又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与威胁。他不再是那个只会在暗中为她筹谋的太傅了。他是大雍的丞相,是那个亲手将旧日理想埋葬,又在废墟之上建立起新秩序的人。他有的是耐心,也有的是手段。

“我来此,不是为了与殿下追忆往昔,也不是为了与殿下探讨棋局。”谢长风放下酒杯,杯底与矮几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打破了船舱内短暂的静谧。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把出鞘的利剑,直直地刺向她。

“阿昭,”他忽然换了称呼,不再是疏离的“殿下”,而是带着旧日亲昵与今日偏执的“阿昭”,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不容置喙的意味,“你该回去了。”

“回去?”姜昭终于有了些许反应,她擡眼看着他,碧绿的眼眸中带着一丝探究。

“自然是,回到你该在的地方。”谢长风的唇角勾起一抹温柔到近乎残忍的弧度,“回到我的身边。这天下,早已不是大晟的天下。你孤身在外,太危险了。只有在我身边,你才是安全的。”

他的话语温柔,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诉说情人间的蜜语,可内容却充满了不容抗拒的控制欲。他不是在商量,而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他为她编织了一个名为“安全”的囚笼,并亲自为她打开了笼门,等着她走进去。

“太傅如今是大雍的丞相,位极人臣,说出这样的话,就不怕被新帝怪罪吗?窝藏前朝余孽,可是灭族的大罪。”

姜昭的声音依旧平静,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呵,”谢长风又笑了一声,这次的笑声里,带上了几分快意与疯狂,“只要能让你留在我身边,区区一个皇帝,又算得了什幺?阿昭,你似乎忘了,我谢长风最擅长的,从来都不是逆来顺受。”

他的目光灼灼,像是燃烧的鬼火,紧紧地锁着她。那是一种势在必得的眼神,一种不惜与全世界为敌,也要将珍宝夺回的偏执。

他缓缓伸出手,从棋盒中拈起一枚白子。那枚棋子在他的指间,显得愈发温润洁白。他凝视着棋盘,良久,才将那枚白子,轻轻地,落在了棋盘上一个出人意料的位置。

“啪”的一声轻响。

那枚白子落下,整个棋局的形势,瞬间逆转。原本被围困的白子,竟因此获得了一线生机,反而对黑子形成了反噬之势。

“阿昭,该你了。”

谢长风收回手,拢在袖中,墨绿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复杂难辨的光芒,他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告诉我,你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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