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第四章:抉择(2400+)

月色被浓厚的云层遮蔽,河面上漆黑一片,只有船头挂着的一盏小小的羊角灯,在潮湿的夜风中固执地摇曳着,洒下圈小小的,昏黄的光。

乌篷船顺着水流缓缓向下游漂去,船桨划破水面的声音轻微而有节奏,像是这无边黑夜里唯一的心跳。

船舱内,宋无尘跪坐在一张薄薄的草席上,背脊挺得笔直。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裳,洗去了宫中那些华丽而屈辱的丝绸,也洗去了那股总也散不尽的脂粉香气。此刻的他,身上只有河水潮湿的清新气味和布料本身的质朴味道。

他那张过分精致的脸在昏黄的灯火下,少了几分病态的脆弱,多了一丝凝神的专注。那双总是盛着化不开忧郁的墨色眼眸,此刻亮得惊人,仿佛有什幺沉睡已久的东西,正在他身体里苏醒。

他面前的木质地板上,用一小块从火堆里捡来的木炭,画着几方简陋的格子,格子里写着几个潦草的姓氏:李、谢、苏、卫。这便是他们如今所要面对的,整个天下的棋局。

“逃往江南,不过是苟延残喘,坐以待毙。”姜昭的声音打破了船舱里的寂静,她倚在舱壁上,姿态慵懒,碧绿色的眼眸在昏暗中,却比任何宝石都更明亮,“说吧,无尘。我们的敌人,还有我们或许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如今都是何等模样?”

宋无尘的指尖轻轻在那写着“李”字的格子上点了点,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组织那些曾经被他刻意遗忘的、属于宋家嫡子的学识与见闻。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比在密道中要沉稳了许多,带着一种条分缕析的清晰。

“回殿下,如今的天下,看似是李轩一家独大,实则如同一座根基未稳的高楼,外表光鲜,内里却充满了裂痕。”他顿了顿,擡眼看向姜昭,见她正专注地听着,心中那份因开口议论天下大势而产生的微末惶恐,便消散了些许。

“李轩此人,出身不高,却有雄才大略,更难得的是心狠手辣。他能从乱世中脱颖而出,靠的是两样东西。其一,是兵权,他麾下的玄甲军,皆是百战精锐,令行禁止。其二,是他极能隐忍,也极善收买人心。此为他的长处,亦是他的短处。”

姜昭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哦?短在何处?”

“短在他名不正,言不顺。”宋无尘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冷意,“他乃弑君篡位之人,这便是他最大的污点,也是他内心最深的恐惧。为弥补这点,他必定要加倍表现出自己的‘仁德’与‘大度’,至少在天下彻底安稳之前,他不敢大开杀戒,尤其不敢轻易动那些在立国时出过力的世家大族。因为他需要这些世家为他装点门面,稳固朝堂。”

他用木炭在“李”字的格子周围,画了一个圈,然后从这个圈上,引出四条线,分别连接着“谢、苏、卫、陆”四个字。

“这便是如今的朝堂格局,帝王与世家,互为支撑,也互为掣肘。李轩想做真正的孤家寡人,就必须先一一剪除这些家族的羽翼。而这些世家,也绝非甘愿为人臣子,俯首听命之辈。他们之间的联盟,脆弱得不堪一击。这,便是我们的生机所在。”

说完李轩,他的指尖移到了“谢”字上。提到这个姓氏,他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他看了姜昭一眼,才低声说道:“琅琊谢氏,世代将门,大雍一半的兵马,都与谢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的家主谢长风,是您的……”

“是我的表哥,也是我曾经的太傅。”姜昭平静地接过了他的话,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他是个聪明人,比谁都聪明。当初李轩兵临城下,谢家按兵不动,坐视皇城被破,为的便是保全谢氏满门。这份审时度势的本事,的确厉害。”

“殿下说的是。”宋无尘点了点头,“谢长风此人,智多近妖,他选择辅佐新君,是为了谢家的百年基业。但他对李轩,绝无忠心可言。更何况,”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下去,“谢丞相虽身居高位,却始终体弱,且他心中所念,恐怕也并非权势二字。您,殿下,您才是他心中最大的变数。只要您还活着,他这颗棋子,就永远不可能真正倒向李轩那一边。”

“他想的,或许不是让我重登高位,而是想将我变成他笼中的金丝雀吧。”

姜昭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带着几分了然的嘲讽。

宋无尘的心口一紧,他垂下眼眸,不敢接话。他知道,以谢长风那扭曲的性子,殿下所言极有可能。但他现在不能让这些私人情绪影响判断,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到下一个姓氏上。

“会稽苏氏,富甲天下,掌管着大雍的钱袋子。户部尚书苏玉,是苏家家主,也是您曾经的……”他再次顿住,有些不知该如何称呼。

“曾经的未婚夫。”姜昭替他补全了,语气依旧平淡,“后来为了让他顺利接任家主,婚约换给了他那个混世魔王似的弟弟,苏祁。”

“是。”宋无尘应道,“苏家兄弟,性格迥异。兄长苏玉,温文尔雅,精于算计,是天生的商人,他所做的一切,都以苏氏的利益为先。弟弟苏祁,顽劣张扬,却对殿下一片痴心。这二人,看似是兄友弟恭,实则因殿下之故,早已心生罅隙。苏玉对错失婚约之事,恐怕耿耿于怀。而苏祁,更是将您视作私有之物。苏家,或许是这四大家族里,最容易被我们撬动的一块石头。”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苏字的格子里,画上了一道裂痕。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宋家,听父亲与族中长辈议论朝堂局势的时候。那种运筹帷幄、洞察人心的感觉,让他暂时忘记了自己身上那些屈辱的烙印,让他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有用的人。

“至于陈郡卫氏和吴兴陆氏,”他继续道,“卫家掌文官,陆家掌监察,他们是李轩用来平衡谢氏与苏氏的重要棋子。卫家家主卫岚,与您曾是画友知己,但此人将家族责任看得比天还大,兄长又为前朝捐躯,他的立场最为暧昧难明。而陆家,是李轩一手提拔起来的鹰犬,暂时可以不必考虑。”

一番话说完,船舱内又恢复了寂静。宋无尘看着地板上那张简陋的势力图,心中已有了初步的计较。他擡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姜昭,那双墨色的眼眸里,是全然的信赖与献祭般的忠诚。

“殿下,”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激动,“如今的局面,于我们而言,虽是九死一生,却也并非全无生机。李轩要稳固皇权,必会打压世家。世家为求自保,也定然不会坐以待毙。他们之间的矛盾,就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刀。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这把刀,递到其中一家的手上,让他们去为我们劈开一条路。”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船舱里所有阴冷的、潮湿的空气都吸入肺中,然后吐出一份滚烫的决心。他看着姜昭,问出了那个决定他们未来走向的第一个问题。

“那幺,殿下。我们的第一步,是该去联系那位手握兵权,却也对您心思叵测的谢相,还是去寻找那位富可敌国,兄弟间却因您而生了嫌隙的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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