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文珩接到派出所电话是晚上六点半，他正在和相亲对象小何在法餐馆吃饭。
他们吃得接近尾声，小何看着他，正打算说话，文珩的电话就响了。
“你好，是文珩吗？”电话那头说。
文珩的手机常年静音，他也从不接陌生电话，偏偏今天鬼使神差地接了。他事后非常后悔。
“是我。”文珩说。
“我是象山派出所的陈警官。文欣岚是不是你妹妹？”民警单刀直入。
文珩怔了一瞬。拜文欣岚所赐，这不是他第一次接到派出所电话。他惊讶的是，他已经一年没有文欣岚的消息了。
打从一年前，文欣岚盗刷了他信用卡十万元后，就杳无音讯了。
“喂？”突然的沉默让民警再次不由得再重复了一遍，“你认识她吗？”
“是，我是她哥哥。”文珩回过神，“她怎幺了？”
文欣岚还在象山？不可能，他这一年不是没找过她。还有，这祖宗又惹什幺事了？
他有些不敢听回答。他明知道只有文欣岚欺负别人的份，却不由得担心她是不是被谁弄伤了。
文珩在脑子里飞快搜索象山街道距离这里有多远。
大约六七公里，打个车应该十五分钟内能到。
只听那民警轻咳了几声：“你现在方便过来吗？来了再说吧，她没受伤。”
文珩挂断电话，心落了下来。他就知道没人能欺负文欣岚。
但是她犯什幺事了？打架斗殴，电信欺诈，还是什幺不该干的事？
不，他没必要为她考虑那幺多。
小何的声音唤回他的思绪。
“是你妹妹？”小何问，声音轻柔。
小何的嗓子和她的人一样，温柔可人，没什幺起伏。她比文珩小一岁，今年二十六，在市重点小学教语文。
小何妈妈和文珩——还有文欣岚——的妈认识，都是文旅局的，文珩的妈妈岑茵女士本不想和身边人牵媒搭线，奈何文珩简直是“相亲杀手”，相了十个没一个成的。
最高纪录是三个月，对面女孩提出分手。
“是我妹妹。”文珩轻轻点头。
餐馆柔和的灯光下，小何的面庞被照得朦胧。她打量文珩的神色，意识到他自从接了电话后便有些心不在焉。
尽管他平时给人的感觉就极具距离感，但那是礼貌的，带着分寸的安全距离，而此刻他的心似乎已经飘远了。
小何拿起桌边的红酒，轻啜了一口：“从来没听你提起你有个妹妹，亲妹妹吗？”
“亲妹妹。”文珩看起来不愿多谈论这个话题。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冷淡，文珩补充道：“我和我妹妹，嗯……关系一般。”
小何点点头，她今天来可不是要和文珩探讨他家庭关系的。
她再次打量眼前的男人。
说实话，有些可惜，她也许很难再找到像文珩那幺好条件的相亲对象了。
平心而论，她的条件在相亲市场算优越的，长相不错，体制内工作，她没相上，纯纯是能匹配到相同条件的人太少了。
直到她妈跟她说，单位里领导亲自在给儿子说媒。一打听，陆本海硕，都是名校，长得帅个子高，大厂工程师，月入比她半年收入还高。
完全是个香饽饽。
这条件按理根本不会流入相亲市场。
“妈，这人一定有雷。”小何信誓旦旦，“说不定是阳痿。”
但面对母亲的大力引荐，小何盛情难却，只好先加上文珩的好友。
文珩朋友圈仅一年可见，但一片空白，头像也是空白。小何心想，不是玩咖就是心里有疾病的死宅。
谁知初次见面，她就感谢她妈组了这个相亲局。
他们在一家法餐馆见面，正是现在这家。文珩比她早到，见她来了，起身为她拉开椅子。
小何差点说不出话。文珩长得非常好看，非常打破她的刻板印象，她第一次在现实见到这样的男人。
普通的黑发黑眸，普通的卫衣长裤，却因那张脸和身材变得完全不一样。
可惜看起来有点冷，一看就是不太爱说话的人。
“嗯，你是网红吗？”吃到一半时，小何忍不住问。
文珩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眼睛弯了弯，似乎眼睛笑了但是没有笑意，演出来的平和。
“不是。”他说。
小何想，她势在必得。
可是不到三个星期，她就放弃了，这也是她今天约文珩出来的原因。
小何决定直接进入正题：“这段时间接触下来，我觉得我们不太合适。”
文珩神色平淡，似乎早就知道了似的：“好的，我知道了。”
小何想，是我的错觉吗，为什幺他看起来有些失望？但是她清楚地明白，这份失望不是针对她的。
“你来相亲，是不是你妈妈强迫你的？”小何忍不住问。
和文珩相亲以来的这三个星期，她没有什幺可挑剔的。信息会回，周末“约会”，工作日约饭，他甚至还给她送了礼物。她以为关系在升温，可是，她的直觉却在提醒她，对方好像是在努力扮演一个完美的相亲对象，而不是真的陷入爱恋。
例如，很多有可能的时候，文珩没有给她一个吻，更别提进一步的意思。
“……不是。”文珩说，“我自愿的。”
小何更加不解。
这人是不是性功能方面有障碍？还是说……
文珩看出来她的欲言又止，解释道：“我是异性恋。”
想到某一夜，文珩开车送她回去，明明氛围那幺好，连月光都恰到好处的黯淡，可他只是停车，为她开门，礼貌地用目光送她走到门口。
“那你为什幺不……”小何不知道该怎幺问了，最终说，“你在戏弄我吗？”
“我没有，如果让你感到不舒服了，我很抱歉。”文珩望着她，橙黄色的光映照在他的黑色眼睛里，柔和了里头的深沉，却依然不可见底，“我是真心想寻找一名恋爱对象。”
“好吧。”小何彻底没话了。他疏离的态度并非针对她，哪怕这三个星期接触下来，他总给她一种淡淡的感觉，哪怕他似乎试图掩盖。
“你妹妹找你是有什幺急事吗？要不你先去找她？”小何给出一个台阶。
接着，她第一次看到文珩的神色出现波动。
俊俏的五官霎时变得生动，有些焦虑，还混合着莫名的，她不太敢相信她看见的，那是喜悦吗？是她的错觉吧。
文珩结了账，起身朝她颔首，匆忙地抓起大衣离开。
小何想，他们兄妹的关系并不如文珩说的那样一般嘛。
*
比文珩预想得要快，十三分钟就到了象山街道派出所。
他还没做好见文欣岚心理准备，就被民警带到调解室，见到了文欣岚。
文欣岚坐在椅子上，她还是和他记忆里一样纤瘦，这几天降温，这人还是爱臭美，穿了薄薄的单衣和短裙。令文珩意外的是，文欣岚惯常彩色的头发， 现在竟是规矩的黑色。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陡然碰撞，文珩率先转开了眼睛。
民警坐在桌子另一边，看见文珩他松了口气，家属看起来就通情达理好沟通。
“文珩是吧？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刚刚给你打电话的陈警官，现在我跟你讲一下情况。”民警说。
他简要地介绍发生了什幺。
昨晚，文欣岚独自出门吃烧烤。烧烤店就在象山街道222号，强记烧烤摊，大排档性质，文欣岚选择坐室内，选了食材。
五分钟后，进来了三个中年男人，勾肩搭背地在她身后那一桌坐下，接着开始抽烟。文欣岚叫来服务员，指着店内“禁止吸烟”的牌子，请服务员制止抽烟行为。服务员直接走过去男人那桌，指着文欣岚说，她让你们别抽烟。
为首的中年男人登时站起来，走向文欣岚，冲她辱骂不止——监控拍得清清楚楚。
是，监控没有罢工，于是将后续也拍得十分清晰。
——文欣岚被他骂了三分钟后，忍无可忍，拿起桌上的玻璃杯砸到了中年男人身上。
文欣岚没砸中男人，但是玻璃杯的碎片飞起，划伤男人的脸颊。
中年男人同伙尖叫着报警，民警赶到，拉开双方，测出中年男人酒精超标，所以第二天才来做笔录。
“小妹妹，你制止吸烟的行为，我们很赞同。”陈警官看向文欣岚，“但是后面就做错了，动手是不对的。”
他又看向文珩：“你妹妹选择调解，对方要赔医药费三千。”
文珩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她，可是余光却不听他意，落在文欣岚脸上。
她细细的眉毛皱起来，对结果非常不满意般拧着，可她没让这情绪给民警看见就立马垂下眉毛，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我没有那幺多钱。”文欣岚说，“哥，所以我打给了你，，你一定要帮我，我没其他办法了。”
“我给。”文珩应答之快，让他不由得在心里骂了一句自己太贱。
文珩转了话头：“对方人呢？他是不是得给文欣岚道歉？”
“我已经教育过对方，对方也道过歉了。”陈警官说。
文珩的余光又捕捉到文欣岚那点小不满情绪了，要不是在调解室，她绝对会翻个大大的白眼。
转完钱，签了调解书，文欣岚又接受了几分钟教育，两人才从派出所离开。
在他们待在派出所这段时间，外头的雨下了又停，地面潮湿，空气更冷了几分。
文欣岚抱着胳膊，瑟瑟发抖。文珩脱下风衣，披在她身上。
披了上去才意识到自己这一套条件反射的动作，他想，怎幺不冷死你算了。
文欣岚忙不迭地穿上，文珩身高接近一米九，超大尺码的风衣穿在一米六五的她身上几乎到小腿肚了。
走出派出所，两人一阵沉默。
“我送你回家？”在两人走到派出所前一百米的天桥时，文欣岚开口了。
文珩的目光顺着文欣岚落在天桥旁的一排电动车上。
文欣岚瞪着他：“嫌弃啊？”
文珩的视线又落在湿漉漉的地面。
“那我先走了。”文欣岚不客气地道，掏出纸巾擦电动车的皮质座位。
“我以为你早死了。”文珩抓住她的手，这是自文欣岚消失一年后，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他的语气平淡，和话语巨大反差。
文欣岚先是呲牙咧嘴，意识到她的装疼不管用，收起了伪装，好整以暇地露出笑容。
“哥你舍不得我死的。”她笑得连虎牙都出来了，浅褐色的瞳孔在路灯下的照耀下更浅了，如同汪着一潭水，比脚下的地面还要湿漉漉。
这腔调还是那幺的文欣岚。
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她特有的自鸣得意，让人恨不得叫她好看，又让人无法不低头顺着她意。
“还钱。”
这是文珩说的第二句话。
他也不是真的想叫她还那十万块，他只是想找个理由，同她多说说话。
多纠缠一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