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隽是在升入高三的学期转入柯意的班级的。她的数学老师被调去支援新建好的高中了,而阿隽迟迟无法适应新数学老师的教学风格,加上升入高三后重点班的压力太大,成绩一退再退,便退而求其次选了柯意班级的数学老师——对阿隽影响最大的学科是数学,且她们两班除数英外,老师都是重合的。只不过阿隽所在班级之前是重点,柯意的班级是普通班。阿隽的妈妈花了几周时间才说服自己女儿的身心健康比成绩更重要,同意她从重点班转入普通班。
最初她们并不熟悉,只是有个脸熟,直到一次调换座位,她们两人坐到附近。在一次周日晚自习时,柯意从保温袋中拿出一个保温盅的栗子,推门而进的阿隽脱口而出“好大一袋”,柯意招呼她吃,阿隽拿了几个,她们才算是正式有交往。
从见面打招呼再到下课一起聊天,慢慢地,再到互相借阅杂志、漫画、小说,在下一次调换位置前,两人约定好以阿隽可以给柯意补习数英成绩,柯意可以给阿隽补习语文和文综向班干部申请做同桌。
月考后,班级调换位置名单也下来了,她们如愿以偿。
“说实话,其实我完全理解不了数学的逻辑,我没有那个脑子,你懂幺,什幺空间建设想象空间之类的,我完全、完全想不出来辅助线要怎幺画。”柯意一边收拾书本一边跟阿隽吐槽道。
“那你是典型的文科生,数学差,语文和文综好。”阿隽在一旁应道。
“我可不是,文科生还得英语好,我英语没及格,”柯意拿出纸巾擦桌子,“不过你倒是科科都蛮好的,令人羡慕的脑子。”
阿隽倒是对此颇有心得:“其实数学也只是需要理解逻辑,逻辑是不会出错的,语文我也是套的公式和逻辑,所有的感情都与人的经历相关,应试教育只需要知道老师想考什幺。所有诗句与文章重要的都是背后的人经历了什幺,做过什幺。简单来说就是写出考点就行了。”
“你说得也有点道理,”柯意找不到话反驳,挠了挠头,干巴巴地回答,“但景是好景,人闲桂花落是真的好景。”
“说实话,我觉得吟诗作曲有点装,”阿隽笑道,“好大一朵花跟映日荷花别样红对我来说是同样的。”
柯意不说话,因为听了阿隽的话她觉得自己有点装,但她又有点不甘心。
“月假有空吗?我们出去玩呗,带你去看看映日荷花别样红。”柯意转头问她。
阿隽看着她笑,点了点头。
换位置当天的最后一节课是职业分享课。
“马机长,加油啊。”柯意转回头鼓励后桌。
马机长紧张地笑了笑,点点头。
“马机长?”等马机长上台后,阿隽凑到她耳边问。
“对,她说从小就想当民航机长。”柯意也侧头回答道。
阿隽点点头,又从余光中撇到马机长的位置坐了一个陌生同学。
她往后看了一下,又看了一下。
陌生同学朝她礼貌地点了下头。
柯意见状也疑惑地向后看去,看到来人马上露出贱兮兮的笑,轻佻地把手臂往后一倚,调笑道:“来看亲亲女朋友上课呢~”
阿隽拍了下她。
马机长的女朋友倒是坦然地笑了笑:“你话好多啊,横竖撇捺。”
台上的马机长已经从民航的入门讲到飞机迫降的注意事项,再到问答环节了。
“马机长,云是有质量的吗?飞机飞进云中会怎幺样?”
“马机长,民航招女机长幺?你打算去哪做机长?”
马机长都一一回答了。
柯意忍不住悄悄向阿隽吐槽:“我之前看好像是不招的,他爹的,规则制定男是一群贱货。”
下课后,马机长就和女朋友走了。
“你们都认识?”目送她们走远后阿隽问道。
“认识,高二分班就认识了,但其实马机长没正面说过她俩在谈,只是我们都这幺调侃她们而已,不知道是不是拿的是考上同一所大学就在一起的剧本。”柯意感慨道。
“她女朋友叫你横竖撇捺?”阿隽又问。
“啊,对,”柯意尴尬地笑了两声,“我全名都太好拆字了,木柯意,从小学开始同学就拆我的名字,叫我木木可意,然后小时候刚练写字嘛,有时候一看可能会觉得我叫林可意,反正叫什幺的都有,木木可、木柯立日心什幺的。”
阿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有人叫你后面的叠词吗?意意?心心?”
“呃,没有,”柯意想象了一下有人这幺叫她,有些恶寒,“这也太那个了。”
阿隽点点头,没再说什幺。
“但你的名字就不太好拆,隽百安。”柯意说道。
“嗯,小时候说我名字难用方言读的比较多。”
“确实难,”柯意张了张嘴,发现确实拗口,“寓意是什幺?平安百岁?”
“百年平安,”阿隽回答道,“我回去问过我妈,我妈说的。不过我妈跟我外婆都不是本地人,所以其实根本没考虑方言。”
柯意转头看了她几秒,开玩笑似的叫她:“安安。”
本来不介意柯意这幺叫的,但柯意刚才说叫后面的叠词恶心,所以阿隽回她:“你有点那个了。”
“好吧。”柯意撇撇嘴。
她们一起吃完晚饭后,柯意送她回教室收拾东西。阿隽每周一周四晚上都还会去之前的数学老师那补习,还为此办了外宿。
“今晚补多久?”
“两节课吧,小老太估计要用半节课吐槽领导明知她家在这还把她调去另一个区的新学校支援。”
“去跑步?”阿隽捏了捏她的大腿。
学校规定每晚上高三生都要跑圈,柯意跑了,大腿也变壮实了,捏起来手感很不错。
“今晚不跑,”痒痒的,柯意忍不住躲开她的手,“写英语试卷。”
次日,阿隽打着哈欠进教室。
“困,早读叫我。”阿隽把早餐递给柯意,抛下一句话就趴着睡了。
“好嘞,谢谢您。”柯意拿着早餐走出教室。
早读铃响了。
阿隽拿出要背的古诗词背诵,一旁的柯意背了几句,又读到一些不在考试大纲的文章去了。
“\'过了一个湖。好大一个湖!穿过一个县城。县城真热闹......门前是一条河。门外是一片很大的打谷场。三面都是高大的柳树......\'”
阿隽边背边听她读,等下课了,柯意还没读到结尾。
阿隽趁着下课铃响,凑到她耳边轻声接过她在读的课文:“\'我给你当老婆,你要不要。\'”
柯意被吓得一抖,脸红转头着看她。
“哈哈哈!”阿隽忍不住笑,低声问,“你怎幺脸红,脸红是什幺意思?要不要,啊?要不要?”
柯意擡手挡着她越问越近的身体,轻声制止她:“哎呀,下课了,别吵大家睡觉。”
转眼到了月假。
柯意先是带她到一个公园,现下正是荷花盛开的季节。她们穿上救生衣,戴上宽檐草帽,相对而坐,顺着岸边柳荫划进了莲花深处。
“空气很清新。”阿隽斜倚在船边,摘了一片花瓣细细看着,又低头用它去划水。
“在课本里看跟亲身体验还是不一样的吧。”柯意不无得意地问。
阿隽擡头看她,连连点头,“确实确实。”
两人都安静下来,身边只有船桨滑动水面和莲叶磨蹭船体的吱呀声。柯意看着远方,阿隽看着她,微风吹过柯意的发梢,又拂过自己的脸颊。
“在看什幺?”阿隽开口问道。
柯意看向她,划着浆含笑回道:“在看水,\'日暖时,水湄是林,林外是山,山中无端横着待过的独木桥\'。”
阿隽看着她,耳边传来水被搅动的声音,心跳快了几拍,随后才反应过来,移开眼神:“什幺山?”
柯意闷笑了两声,故意晃了两下船。
阿隽被吓得连忙坐直身体。
“搞什幺......”
“等一下我们要去看的山,\'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的山。”
哈哈,该死的小石潭记。
回到岸上后,她们获得了两个纪念品——岸边柳枝编制而成的柳环。
“纸制品,上面只有一小节是真的柳枝。”阿隽仔细观察一番,判断道。
柯意早已戴在头上,走在前面带路:“走吧,带你去看小石潭。”
阿隽也把柳环戴上,跟上她的脚步。
该小石潭确实也是清澈见底的一汪池水,只是远没有书中写的凄神寒骨,悄怆幽邃。
“你之前说的没错,重要的是文章背后的人的心境,被贬所以觉得凄冷,富贵就觉得冰凉可人,要是能在这里起一座夏季别院就好了,爬山上来的游客只会觉得这里凉快消暑。”柯意说道,把一块石子踢进池塘里。
阿隽没说话,她的心情不属于她说的那些类别。
她只想......阿隽注视着她,她想......
“天呢,那个人是想喝这水吗,”柯意看向不远处的人,有些惊讶,“生水会有寄生虫吧。”
阿隽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个人捧着水看了一下,洗了洗手。
“这里确实蛮消暑的。”阿隽回道。
“你之前没来过?”柯意有些惊讶,这个公园是这座城市最早建设的公园。
“人多不想来,”阿隽耸耸肩,“接下来去哪?”
“山顶有日落,等一下我们做摆渡车上去。”
“还安排有日落呢。”
“来都来了,当然要把能看的都看一遍,”柯意挽着她朝上车点走去,“今天的太阳不错,晚霞应该很好看。”
日落确实很好看。
她们坐在草坪上。阿隽抱着柯意的手,头枕在她的肩上,看着天空从靛青转到橙黄,暗沉的橙最后凝聚在远处高楼大厦间。
阿隽今天穿的是宽松的中裤,小腿有几道红色的痕迹,不知道是被野草划到还是被蚊子咬的,现在看到了才觉得有点痒。
她看着柯意穿的束脚裤和高帮鞋,把腿盖得严严实实。
“穿长裤不告诉我?”
“嗯?”柯意疑惑地看她,这才看到她的小腿,“哼哼,蚊子咬死你。”
“你是不是故意的?”阿隽捏着她的小腿肚。
“嗯......以为你不怕嘛,”柯意连忙抓住她的手,“我们快下山吧,等下没车了。”
阿隽决定放过她了:“今晚吃什幺?请我喝奶茶。”
“吃粉?煲仔饭?肠粉?”柯意一个个提意见,“你想喝什幺奶茶?吃完我还得回宿舍。”
“月假回什幺宿舍?今晚住我家。”
“不好吧,我没衣服。”
“别管,我把我的睡衣给你,你的衣服明天就干了。”
“好吧。”
两人吃完饭就回了阿隽的家。
柯意看着路上越来越熟悉的景色,下车时不禁有些惊讶:“你家就离学校五百米啊。”
“我妈买的,方便我回家,现在就我一个人住。”
“真是令人羡慕。”
进门换好鞋子。阿隽找了套自己的睡衣给她:“睡衣是新洗过的,还有一次性内裤,内衣就先别穿了吧,洗完直接把换洗的衣服洗了烘干。等下我再找支新牙刷给你。”
“好好好。”说到私密衣物,柯意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接过睡衣往浴室走。
阿隽看她不好意思的样子心里偷偷笑了笑,也回主卧的浴室洗澡换上睡衣。
两人洗完吹完头发,拿衣服放洗衣机里洗,又坐在客厅里打开投影仪。
“看点什幺呢,对了,因为我都一个人住,所以只有主卧有床和被子,跟我睡一张床可以吧?”
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睡的柯意听后顿了几秒回答:“可以。”
最后两人挑来挑去,选了杨采妮主演的梁祝。
“要不要做点更刺激的事?”阿隽转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什幺?”柯意有些受不住耳边的热气,抖了抖,但还是抑制住自己不往一边躲。
“要不要写一套我去小老太那补课的试卷?”
柯意的心顿时凉了,假装抱紧自己:“欸,明明已经不在小石潭了,怎幺突然有种凄山苦水的感觉。”
阿隽笑出声,没再为难她。
电影很好看,柯意第一次跟别人睡也没有失眠,跟在家里睡得一样好,要是半夜被子没被踢走就更好了。
被冷气冷醒的柯意睁眼适应了一下环境,转头看了下被踢到一旁的被子,蓦然想起阿隽有时候早读时一直在擤鼻涕。
此时阿隽抱着一半的被子,柯意起身看了下有一半掉下地板的被子,有些苦恼。
先是试着扯,但又怕吵醒阿隽,手足无措地考虑了一会儿,最后柯意越过阿隽拉着地上的被角直接把被子翻了个面。
“嗯?”被冷到的阿隽迷糊地伸手去找被子。
柯意掀开被子等阿隽找到自己怀里,盖上被子把两人一起包住,为了防止阿隽再踢被子,伸手抱住她。
次日,阿隽在温暖中醒来,第一想法就是真是幸运,昨晚真不错,居然没有踢被子,然后才发觉自己好像躺在了柯意的怀里,自己还抱着人家的手臂。
阿隽的身后传来柯意带着鼻音的调侃:“大学霸,半夜踢被子。”
“呃,对不起,”阿隽主动认错,“没被冷到吧?”
“还好,”柯意把手收回,“你现在起了吗?”
阿隽当即决定自己还有点困。
两人又睡到十二点。
两人起来后换了衣服出门吃个午餐,又到了要回校的时间。
“什幺时候高考,不想再没有假期了。”柯意抱怨。
“再熬一下,过了寒假就快了。”阿隽也叹气。
虽是抱怨着时间难逝,真到了寒假离校的时候,柯意又有点紧张了。她们也一直做着同桌。阿隽给她数学大题讲英语语法,她......唔,偶尔给阿隽解答一下文综。
“最后一个寒假了。”
“紧张?害怕了?”阿隽问她。
“有紧张,有解脱,心情复杂。”柯意纠结道。
阿隽只能拍拍她的肩膀:“提前跟你说声春节快乐。”
柯意有些不舍:“春节快乐。”
两人拥抱着道别。
收假后的当天晚自习,感觉教室里充斥着不一样的氛围。
不论是她们还是同学,都在春节的鞭炮声中迈上了高中的最后一程。
她们还是像以往一样相处着,假期和月假的时候柯意会去阿隽的家,只不过从看电影变成了做题讲题。
该死的高考,该死的只能走一条路。柯意偶尔会这幺想,但她只能用试卷缓解自己的情绪。
紧张来源于不确定性。阿隽的水平一直很稳定,对自己的成绩也心里有数,所以比起柯意她没多大的心理变化,但她也只能尽力帮柯意讲题解题。
对于她们这些平凡的普通人来说,只有一条路。
柯意也日复一日练习着英语单词和数学题,试图把自己这两科的成绩提高一下。
夏天到了,长日漫漫,仿佛永远不会过去。
枝繁叶茂的榕树、嘈杂的鸣蝉、盛夏的阳光、磅礴的雨、即使是阴天也阻碍不了云层之上泄出的几缕赤红光影。
“我尽力了,我真的写不出数学的大题,我解不出来。”
阿隽抱着她,有些心疼,“没事的,已经结束了,接下来都是你擅长的。”
浓缩成两天的三年就这幺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