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日小长假,大城市,百合only,拜托朋友帮忙看摊后,周品月本来只是随便逛逛,却瞥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干净明媚的笑容,弯弯的笑眼,活泼的语调,发型从学生时代的标准马尾辫变成了利落的齐肩短发,场地的灯光在发丛缝隙中摇晃着忽明忽暗,正热情地为在摊位前驻足的人介绍制品。
MMO网游《Vynx》里的一对CP,还算冷的那种。
直到聚集的最后一个人提着纸袋离开后,周品月才靠近,饶有兴趣地端详桌面。
“你好你好!要不要看看我们梅芬梅?”摊主拿起她手边的样本,指着封面上两个相拥的女性,“另外这边还有约……”
不等摊主说完,周品月抑制住自己上扬的嘴角,冷不丁道:“你是程牙绯吧?”
“啊,你……”
看见她的脸,程牙绯的脸色瞬间苍白起来,一副见鬼的表情。
也是,与已经绝交的老同学在漫展上重逢,换了她可能就不只是脸色苍白那幺简单了,简直是能令心脏骤停的人生大事故。
那紧闭的双唇仿佛粘住了,程牙绯好不容易才费力地张口。
“好、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有快十年了喔!你原来喜欢百合啊,我都不知道。”
“呃,那个,你变了好多。”
“是嘛?哈哈,你也是,我一开始都没认出来。你是不是没认出我?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我知道,周品月嘛。”
看到那张脸上的表情,周品月更加暗爽了。
瞳孔因为惊恐而放大,颤抖的嘴角仍在体面地强撑着微笑的弧度。
“是嘛,真亏你还能记得我。可惜我换号了,不然都不用重新加好友呢。”她说。
“哈哈……我还以为你把我删了呢,”程牙绯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薄汗,抱着本子的指尖因为太用力而泛起白色,“那什幺,你来逛展吗?”
“我也有摊位。”
“哦哦,那个,也是,你画画那幺好。”
“来,我扫你?”
周品月掏出手机。
“嗯?什幺?”
“扩……哦,我们不叫扩吧,反正加好友?还有要不要互关?”
“呃,你你你等一下。”
程牙绯慌乱地在口袋里到处翻手机,完全忘记了就挂在自己脖子上。周品月也没提醒,就这幺看着她一通乱找,最后如梦初醒,尴尬地调出二维码,直到申请通过,另一只手也仍然拿着那样本,似乎是CPU过载,已经没空管那边了。
“可以给我看一下这本吗?我也玩妮妮的。”周品月说,“妮妮”是《Vynx》的花名。
程牙绯仍然是六神无主,响应了好一会儿才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嗯?嗯嗯,你看。”
她双手接过,过程中碰到了手指。
这是稀松平常的事,平时接外卖还会跟外卖员碰到呢,这天更是跟同好碰了个百八十回,程牙绯却因此凝固了。
这反应太有意思了。
她笑眯眯地翻开内页。这是一本小说,偶尔还有几页插图。
“哇,你文笔还是很好诶,语文课代表。”
“没有没有。”
“‘这个吻是我们的秘密,好吗?姐姐。’哇,骨科Pa…”
本子被从手中猛地抽走了。
“求你了大人,别念。”程牙绯捂着脸,声音尴尬得听起来简直要碎了。
“哈哈,怎幺了嘛,写得很好啊。哎,过后你晚饭有安排吗?要不要一起吃?”
之后,她就回到自己的摊位,按照预定时间待到散场,收拾好东西,便马不停蹄地前往约定等候的地点。
看见她过来,程牙绯起身,过分热情地开口:“要不要到附近的餐厅去吃点?走300米就有一家不错的。话说你现在这幺厉害啊,我就说,你很有才华的,肯定是干这个的料……”
空气被身边人毫无间隙的话语填满,用以回避房间里的大象,她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也不想插话,想看看这人能怎幺体面,便随口应和着,直到被带去一家昂贵的海鲜餐厅。
也是,程牙绯是个富二代。
“……这里品质很好的,我每逢节日都会来,你不是爱吃海鲜嘛。放开了吃吧,我买单。”
用以炒热氛围的碎碎念总算告一段落了,周品月拉开椅子坐下,拿起菜单。
连自己骨传导的声音都变得比以往更清晰。
“请我,是为了道歉吗?”
一改刚刚的友善,她的声音变得冷淡,话音落下,程牙绯的笑也凝固在脸上。
沉默蔓延在空气中。
好巧不巧,服务生来了,两人迅速切换状态,若无其事地一通点单。
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点完单后,又是倒水,摆餐具,用毛巾擦手,所有能做的事都做完了,周品月再度慢吞吞地开口。
“其实……”
“我懂的,这事肯定不能就这幺过去了,我没有指望说请你吃个饭就算原谅了。”
程牙绯没看她,语速很快,好像赶着将心底打好的草稿一股脑倒出来。
“是我的错,我当时……”
“我已经不在乎了,”她淡淡地打断道,“事到如今你道不道歉其实都无所谓,要道歉的话,高中有的是机会,但是你一次都没理过我,对不对?况且,也不是什幺大不了的事,咱们都是成年人了,没必要这幺小心眼。”
“那是因……”
她不想听程牙绯讲话,继续堵回去:“不过我不太理解,为什幺会答应和我吃饭?不是嫌我甩不掉吗?”
比起春梦,程牙绯更常在她的噩梦里出现,那个场景的出场率甚至比上高考考场更高一些。
——你不觉得搞这种的女的都很魔怔吗?还跟她玩?画得好丑,这样两个女的靠在一起是什幺,同性恋啊?磨豆腐?呕,我对同性恋没意见啊,咱们国家一向很包容的,不像西方欲盖弥彰要搞什幺政治正确,只是不至于画在板报上吧?太丢人现眼了。
——哎呀,她看起来蛮可怜的,一个朋友都没有,而且之前我们不是同桌嘛,总不能一句话都不跟别人讲吧。我就是跟她搭搭话,很敷衍地夸了一下她画得好,她好像当真了,就黏上来甩不掉了。这个板报本来也没人愿意弄,谁主动请缨老师就选谁咯,凑合着看吧。而且也不至于到同性恋的程度,只是靠一起嘛,放心,我把关,肯定不会让那种内容出现的。
“……对不起,那个不是我的真心话。我一直想跟你说对不起,但是太害怕了。”程牙绯的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就像一团乱七八糟的毛线,“我没有不喜欢你的画,真的,我一直都觉得你很厉害。”
“这种无意间脱口而出的,可能才是真心话呢,”周品月说,并不相信,平淡道,“没事,都过去了,真的。”
她看见面前的女人垂着眼睛,嘴巴张开又闭上,踌躇好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你肯定不打算再和我这种人往来……”
“是啊,”她很快回答,“不过还是谢谢你请我吃饭。”
程牙绯摇摇头,依旧只敢看桌面,自顾自地说:“但是,我真的很想和你重新做朋友。”
“我粉丝倒也没有多到需要你攀关系的程度。”
“不是的,我想和你重新来过,希望你能原谅我。”
“这真的是件小事,谈不上原不原谅的。”
“那现在和我做朋友,可以吗?”
简直就像是在祷告室忏悔,这样的人是最自私的,并不关心受害者的想法,只是想赶紧弥补过错,好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
莫名其妙。
“你自己都说了,我肯定不打算和你往来。”
“对,对,你这幺想很正常,但是,就当是我自私吧,可不可以告诉我,到底怎幺做,你才能原谅我,才能和我再当朋友?”
怎幺越说越激动了。
一份已经被搞砸的人际关系,既然无法挽回,那就忘了它,向前看吧,也并非多幺浓厚的感情,她们当朋友也就一年,即便出现了一些超出友谊的行为,退一万步说,算作是谈了一场朦胧的恋爱,那也没有多久。一个月?两个月?好像是两个月吧,止步于亲嘴而已,后来,程牙绯就拒绝继续干这种事了,说不定是恐同之魂觉醒了呢。
两个月,即便放在身边朋友的网恋案例里,都还不够人家暧昧的。
反正,对周品月而言是这样的。她之所以会去搭话,一方面是想看老“朋友”的反应取乐,另一方面,是确实想要释怀,想着说不定把人家狠骂一顿,或是以别的方式聊开了,再不济是彻底幻灭了,都好过这样不上不下的。
鬼使神差,她嘲讽地说:“呵呵,朋友是不可能的,除非母猪会上树,你当我女朋友。”
这句话只是想要结合现下情况与歇后语才说,稍微有点赌气的成分,还顺便内涵一下那段往事,结果挺失败,一点都不押韵。
但程牙绯诡异地沉默了。
她被这沉默搞得不自在,擡起头,就对上了一双大睁的、真诚又热切的眼睛。
“真的吗?”
不是?
“我愿意。”
啊?
“可以的,当你女朋友,无论你让我做什幺,我都会照做的。”
当下,周品月听见自己被荒谬到笑了一声。
这女的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