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因为要参加葬礼,我一夜未眠。
淅淅沥沥的小雨在凌晨倏然变得很大,我睡不着,索性趴在窗台边,看一点一点的雨丝被路灯照亮,想拿出手机记录,最后还是算了。
推了推翻来覆去的爱人,他大概也被这样的雨声吵得睡不好,空气太热,他紧蹙着眉头,额上的汗把他整张脸晕染开,看着实在难受。
想安慰他,但不行。
毕竟这是我们冷战的第三天。
但他终于还是醒了,只不过刚才的梦似乎给他造成很大影响,他努力在呼吸,像渴死的鱼,半晌,爱人怔怔擡起手盖在脸上,好半天才慢悠悠坐起身,去关上噼啪作响的窗。
我内心不免有些得意,想把这种琐事留给我?哼,我倒想看看谁比较能忍,结果还是我略胜一筹。
摆荡的雨丝不停撞在窗户上,外面所有的东西都被模模糊糊隔绝开来,仿佛按下耳机的降噪键,我干脆懒得去看,躺回床上想事情。
说实话,我真的很紧张,要不我再去把衣服试一下?啊呀,葬礼......我长这幺大还很少参加过葬礼呢。
印象里的葬礼,是我小时候跟着一众大人后面,看漫天飞扬的纸钱在我们地下铺成一条金黄的路,奇怪,为什幺会有这样暗淡的黄色,让人觉得凄然。
随后便是大家围在圆桌旁,把白色的塑料往上一铺,大人们或哭或叫,很吵,我就只是直勾勾盯着桌上的大瓶饮料,想着桌上唯一的“对手”。
哦,那人就是我现在的爱人。
那时候我们并不熟,我还以为你是哪家亲戚的孩子,看上去凶凶的,也不说话——话说,我们竟认识这幺久了吗?倒真把我吓住了,恍惚还以为是前两年的事情。
后来我们熟悉起来,常常走一条路去上学,你帮我背书包,我就乐得清闲,甩着妈妈给我编的马尾辫,跳到小土坑上去。
我说:“嘿!从现在开始,我是公主,你是我的护卫,要保护好我!”
你约莫是被我无语到了,一手提着亮粉色的芭比娃娃书包,皱着眉大步往前走。
“喂!我的书包!别跑啊!”我这样叫。
大人们常说,我乐观得太过放肆,好像什幺都打不倒我似的,不不,那可不是,就比如隔壁陈嬢嬢家门口的大黑狗,每次我路过,它总要张开红猩猩的大嘴,不知疲倦地冲我吠叫,这就是能打倒我的东西。
它讨厌我,我也讨厌它。
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当时的我是这样想的。
可谁能想到呢,吵吵闹闹的我和冷冰冰的你一路扶持着走进光怪陆离的大城市,对,光怪陆离,我只能这样形容它。
城市光明的建筑背后,是一条又一条狭窄潮湿的小巷,我和你莫名其妙挤在了同一间出租屋,我铺完自己的床后,和你一起大眼瞪小眼。
奇怪啊奇怪啊,又是从什幺时候变得奇怪的?
一起去上无聊又累的班,一起去吃摊子上辣到能肚子疼一天的烤串,回家后你打扫卫生,我拿着啤酒乐呵呵地指挥你,再被你提着后领子丢进厕所去刷盥洗盆。
本来以为会这样忙忙碌碌,碌碌无为一辈子。
天边微微发亮,淫白的刺眼光线透过窗照进来,窗户又被打开,声音立马钻了进来,不是谁家小孩吵闹声,就是什幺阿婆阿婶吵架声。
爱人从床上坐起,他眼角下有隐隐的乌青,很显然并未睡好,当然,我也是。
他打着哈欠去找被我踢到床底的拖鞋,嘴里还念念有词:“不要总把我的东西藏起来,找的时候很麻烦。”
我才懒得理他,自顾自去衣柜翻出今天该穿的丧服,很显然,今天是个隆重的日子,但他动作很慢,比平时要慢上百倍千倍,我洗漱好换上衣服,又无聊地趴在窗边看外面。
今天是周末,一群小朋友嘻嘻哈哈地在下面玩游戏,我盯着花坛边的大树,昨夜下过雨,它像是被洗净了,但浑身黑黝黝,树干也是深浅不一的颜色,它太高大,漆黑地立在花坛中心,像只黑色的怪物。
过了很久,他终于准备好了,但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实在烦人,连脊背都弯了下去,高大的身体和刚才看见的树一样,散发着不适的气息。
我叹口气,和他走进电梯。
“不要这幺垂头丧气,背挺起来。”
“不先去吃早饭吗?我都饿了。”
“小孩子跑起来水踩得到处都是,好讨厌。”
可我这样的唠叨没换来我们破冰的缝隙,他仍旧不理我,这让我觉得尴尬,索性不再讲,自顾自走在前面。
天空落过泪,远处的草地焕然一新,爱人也不知抽什幺疯,不开车,非要走着去,走就走,我也不怕他。
湿漉漉的地砖荡着一层沉闷的水渍,空气中有好闻的草地气味,我在路过的绿化带停下,上面绽开的是一群月见草,淡粉的颜色在初晨的阳光照射下透过雾白的光,朦朦胧胧,像在梦中。
爱人也在我背后停下,他怔怔站在这,有好半天的默默无言。
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旁边有行人路过,他才回过神一般,弯下身子将其中一朵月见草折断,我瞪大双眼,一脸惊恐地看向旁边。
幸好没有人在意他,但这样的行为实在算不上有道德,我看得尴尬,默默又往前走了几步,当做和他不认识。
但他倒是理所当然一样,还把折下的花别进领口的扣眼。
哇,干什幺啊,真是的。
我想起以前我很喜欢月见草,原因很简单,那时我们两个还没有在一起,但是他每天晚上回家都会为我带一枝月见草。
不过那时候他可不是在路边随便摘的,而是认认真真在花店里挑选的。
我装作不知道他的意思,还打趣他:“啊,天天把花带回来干嘛,又不能吃。”
他冷着一张脸:“哦,我只是想摆在家里好看点。”
后来他捧着玫瑰给我告白的时候,我也故意问他:“你这也是想摆在家里好看的吗?”
爱人的耳根红到不能再红,我失去调笑他的心思,拽着他的手和他接吻。
有多久了?嘶,好几年前了吧,但我们还没结婚。
依旧两个人默默往前走着,我真想抱怨他,但又不想主动开口,无数路人从我们肩头擦过,熙熙攘攘,大家都在奔赴自己的人生。
我擡起头,发现已经到了。
他在门口站了很久,我没忍住,先走了进去。
现在时间尚早,里面人很少,我看见多年不见的爸妈,他们站在旁边,脸色憔悴。
我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来大城市打拼的我,好久都没闯出个什幺事业,这下爸妈来了,免不得要一阵唠叨的。
果不其然,他们在絮絮叨叨什幺,刚还身姿矫健的我一下怂了,好半天才等着爱人和我一起进去。
他和我父母聊天,说这说那,我自得没趣,站在旁边罚站。
然后我听到他说:
我昨晚梦见她了。
我愣住。
梦见什幺了?妈妈问。
爱人勾起唇角,笑容很浅:“梦见我在桌上抢她的饮料,她气得直跑,跑着跑着就跑到小土坑上去,让我做护卫,她做公主,然后就是一些...刚来到这里的事情。”
说到最后,他的笑容彻底消失,我也跟着笑不起来了。
我擡起头,看向室内正摆着的照片,黑白的,不太好看。
我很无语:“为什幺你要选这张照片啊?真的好丑,怎幺一点审美也没有,真是的。”
“这幺多年跟着我也是毫无长进,还有不要把小时候的事情讲给我爸妈啊,很丢人啊!”
“啊啊真的!别讲啦!”
我气得在里面乱转,直到我看见他把领子上的月见草摘下来,放在我的照片前,我才住了嘴。
“原来是要给我的啊,哼,算了,那就先原谅你一会儿吧。”我小声嘟囔。
之后来的人有很多,我看见我的亲戚,也看见我的朋友,他们都在哭,爱人虽然没哭,但站在旁边,取下花儿的他像失去了颜色一样,灰愣愣地站在一边。
我走近爱人,把头歪倒在一边去看他的眼睛。
切......还不是也哭了。
我想伸手帮他把眼泪擦一擦,也想说他哭起来原来也不好看嘛,要笑一笑,诺,像这样——笑。
好吧,其实我也笑不出来。
我宣布,这场冷战彻底结束,好不好?我们说说话,好不好?
想你理理我啊,想你抱我,为什幺呢?我们甚至还没结婚啊,好不容易,好不容易......
算了。
想了想,也算你走运,我早就说别和我在一起,生病哪有这幺容易好的,呵,算我倒霉啦!
我抹着眼泪,碰了碰你带过来的月见草。
谢谢你带花给我,总之,我原谅你不理我的事实了。
所以你也原谅我吧。
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