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年刚进学校,

我的好朋友正好成了她的tutor,拉我过去帮忙改她们组的辩论赛前稿件。

那天光线很好,准备室里落地窗洒进大片斜阳,

照在摊开的资料和荧光笔上,

桌角的咖啡杯反着微弱的光晕。

我站在长桌边,拿着红笔慢慢划着稿纸,

低头翻页时发尾轻轻晃动,银色圆环耳钉在阳光里折出浅浅的光圈。

她坐在对面,本来正低头做笔记。

可每当我翻动纸页、擡手理头发的时候,

她的眼神总是跟着微微往上偏,像是下意识的。

红笔划过稿纸,指节骨感利落,袖口顺着手腕松了一寸。

她的笔停顿了半秒,呼吸像短暂失了节奏,却很快被她自己压了回去。

那一瞬间,她大概第一次意识到:

靠近的冲动,是从控制不住注视开始的。

辩论完出来天已经擦黑了。

她从侧门绕出教学楼,

刚好看见我站在校门口靠着围栏抽烟。

那晚风很轻,烟头一点小小的亮。

我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烟,手肘搭在铁栏杆上,

衬衫最上面一颗纽扣松着,露出一点锁骨弧度。

她看见我转头那一瞬,

烟雾顺着我嘴角轻轻散开,

眼神从灯光里往她身上落下来。

她说后来那天在她脑子里停了很久。

她没有出声,

只是低头走过我身边,

呼吸有一点快。

而我,也只是看着她从余光里离开,

没有叫住。

我们第一次的靠近,

其实从没任何一句客套的寒暄开始,

而是从这一场

——她看我,我看她——

无声的拉扯里,慢慢陷下去。

从那天以后,她悄悄在我生活里安插了自己。

她选了和我重合的选修课。

总比我提前几分钟到教室,把我常坐的窗边位子留出来。

桌上那杯拿铁的杯套上,有她自己画的小符号。

她没说,但我一眼就认出是我平时喜欢画在笔记本角落的那个图案。

她跟着进了我所在的学生组织。

每次社团活动结束得晚,

她总会不动声色地落在我半步之后,

在我准备离开时,开口很轻:

“学姐,要不要顺路一起走?”

我们一前一后走过校园的长廊,

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

风吹得她围巾散了一点,她轻轻按住。

有一次,她像是犹豫了很久,

校门口的路灯下,她突然停住脚步:

“学姐,你耳环掉了。”

我摸了摸空荡荡的耳垂,果然只剩一只。

她摊开掌心,那枚遗失的达芙妮静静躺着——她早就捡到了。

“你是不是知道?”她直接说,声音抖得厉害,“不是学妹对学姐的那种。”

我笑了一下,摸出烟盒点燃一支薄荷烟

烟雾绕着光晕缓缓散开:

“我知道啊。”

她一直在试探,

而我习惯性地允许她靠近,却从不往前走一步。

我们的朋友劝她:

“你这样吊着自己,迟早会受不了。”

那天她突然跟我说,想去纹个身。

“陪我一起去吗?”

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地轻巧,像在邀请我喝一杯咖啡。

我点了头,没多问纹什幺。

我们约在一家偏僻的纹身工作室。

天气有些闷热,我穿了件黑色吊带长裙,外面套了件浅色衬衫,

风吹得裙摆有点飘。

她在等我的时候已经先挑好了图样。

纸样递到我手上的时候,我低头看了一眼——

是我名字的缩写。

字母被她特意收进很小的一行,在手腕内侧,靠近动脉的位置。

她试图用很随意的语气带过去:

“反正…别人也看不懂,

自己留个念想。”

我没拆穿,只是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太短,

却让她整个人像被抽掉了平衡。

机器嗡嗡作响时,

她疼得掐自己大腿,

却对我笑:

“这样就算你以后结婚生子,也有一部分永远属于我。”

我坐在旁边,安静看着她,手指轻轻敲着手机壳。

她的发尾被空调的风拂起来,露出后颈的弧度。

等结束那一刻,她长出一口气,

像终于松开了捂在心里很久的那点克制。

我递给她棒棒糖:“傻不傻。”

她笑着摇了摇头,眼神却有点发亮:

“能忍。”

那天晚上我们没再多聊什幺。

她小心捂着刚包扎好的手腕,

手心里却始终攥着那张纸样复印件。

我看着她那只手腕,

心里那一瞬有一点柔软,也有一点后知后觉的清醒——

她的喜欢,从没真的藏过。

纹身之后,她开始有些藏不住了。

有一次社团聚会结束很晚,

人群散得差不多了,

她陪着我走回宿舍楼下。

小路两旁的梧桐落了一地,路灯昏黄,风有点冷。

我们肩并着肩走着,影子在地上叠成一团。

快到宿舍楼下时,她忽然停住了脚步。

我转头看她,她盯着地面,像在酝酿什幺。

沉默了一会,她擡头看我,嗓音很轻:

“学姐,你知不知道你很好看?”

我挑了下眉,没有说话。

她的眼神有点不稳,但还是继续往下说:

“也不是那种单纯长得好看。

是……”

她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像自言自语:

“我真的很想靠近你。”

风从我们中间穿过去,

她的围巾被吹得往后飘了一点,露出手腕上那道还没完全退红的纹身。

我不接话:

“太晚了,我上去了。”

她最后吸了口气,像是认命一般地笑了笑:

“没事,送你上去吧。”

后来朋友聚会,

气氛很好,酒也喝得有点多。

我靠在卡座里,半支酒瓶握在指尖晃着,

周围人声嘈杂,她坐在我旁边,

杯子里那块柠檬被搅得浮浮沉沉。

我其实没喝太多,

但靠在她肩膀上的时候,身体顺着微醺的暖意有些发软。

她轻轻扶着我,掌心落在我后背,

手指小心地顺着脊椎往上抚,像在安抚,又像在偷渡一点不敢明说的心思。

我靠着她,没动。

也知道她的小动作。

聚会结束后已经快凌晨两点。

她执意送我去酒店。

“你喝多了,我不放心。”

她说得自然,但声音里藏着一点紧张的轻微发颤。

我没拒绝。

酒店房间开着暖黄的灯,

她先去浴室接了水,把醒酒药和矿泉水放在床头。

我靠在床背上,闭着眼,听着她在房间里轻手轻脚地走动。

头有些发胀,意识飘忽,身体却因为酒精的发热微微出汗。

她整理好一切后,坐在床沿,手搭在我的膝盖边缘,

不敢碰,只是停在那,像在克制着自己随时要失控的冲动。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酒味和她身上那点檀木香水的后调。

我突然睁开眼,偏头看她。

她的眼神慌张地躲开,却又在我注视下不自觉往回漂移。

我嗓音因为酒意带着些许哑意:

“你是不是,

想亲我?”

那一瞬,她像被电流击了一下。

指尖微微颤着,唇张了张,像想否认,又根本没办法撒谎。

她没回答,只是俯身,

终于在忍了太久之后,

吻了下来。

起初只是轻轻地试探,

但很快,积攒了太久的情绪像决堤一样失控。

她的手掌托着我的后脑,

舌尖探进来时,呼吸乱得几乎要撞碎了节奏,

唇齿纠缠。

裙带被她轻轻扯落,

肩膀裸露在空气里,凉得发颤,

她像心疼又像贪婪,

顺着锁骨一点点吻下去,指腹慢慢描着我侧腰的弧度。

她喘着气,在我耳侧几乎要哭出来似的低语:

“你知道我忍了多久吗……

从第一次见你。”

她的手一路下滑,停在我大腿内侧,

指尖带着微微的发抖,像在小心试探我的底线,

终于不肯再收手。

我顺着她的动作微微仰头,喉咙里泄出一声闷哼。

我的手扣着她的肩胛,轻轻往她怀里拉了一点。

她终于整个人完全贴过来,

像想把这几年所有压抑和克制,全数融在这一晚里。

进入的瞬间,她的手指扣着我的手腕,

喘息像被压碎一样断断续续:

“让我靠近,好不好……”

力道一点点往里压着,眼眶湿着,像在哭,也像在喘。

我被她撑得后仰着脖子,肩膀颤着,

灯光映在她背后的墙面上,影子像在轻轻晃动。

我轻轻擡手,顺着她的发尾抚了几下,什幺都没说。

这场失控,她沉溺,我允许。

第二天醒来,阳光顺着窗帘缝隙落在她的后背上。

我先醒,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臂,

看着她的手腕和指节。

她的纹身在阳光下淡得像一道细细的白线。

那晚之后,我们的关系没有任何正式的改变。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在我的生活里游走,

像我的影子。

早上在教室帮我占座,

午饭一起在食堂窗口排队,

晚上一起自习,深夜散步到宿舍楼下。

每次走到宿舍门口,她会微微停顿一下。

像习惯了送我上楼,却始终没有更进一步的资格。

有几次,她像想开口,最后又咽了下去。

我偏头看她,她只是笑着说:

“早点休息,别熬太晚。”

她的朋友劝她:

“要不你就直接表白算了,

再吊着自己,总有一天会崩。”

她笑着摇头:

“没用的。

她不是不知道。”

而我确实一直知道。

我知道她看我时眼里的那点忍着不敢露出来的情绪,

知道她帮我挑咖啡、记我习惯、背我考试时间,

也知道她每次看我和别人走太近时,眼神那一瞬的闪烁。

但我始终没给她真正可以跨过去的位置。

她陪我度过了我身边男生来来去去的几年。

看我换男朋友,和人吵架、和人分手,

看我哭、看我醉、看我在别人的怀抱里重新归于平静。

有次在图书馆遇到我和男朋友一起复习,

她隔着几排书架偷看我,

眼睛有点发红,但还是低头翻起书来,

手指却一直没翻下一页。

夜里我收到她发来的消息:

“你在他面前笑得,

和在我面前也差不多啊。”

我没有回。

只是第二天见面,照常跟她打招呼。

她也像什幺都没发生一样跟我说早安。

我们谁都不戳破,

谁都在彼此允许的范围里反复拉扯。

她忍了很久,很久。

像把自己的情绪打磨成一颗漂亮的玻璃珠,

光滑,透明,但一直攥在掌心。

而她消失得比我想象得还要安静。

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任何告别。

像是很小心地,收拾好自己,退回了原本不属于她的位置。

起初我没太在意。

我习惯了她在。

习惯了她在早课前给我留好位子,

习惯了她在我换男朋友时悄悄避开朋友圈,

习惯了她在所有人都不理我的时候依旧默默撑在原地。

我甚至一度觉得,她不会真的离开。

身边的人换了又换,

连她的名字,都慢慢淡出日常的谈话里。

直到某天深夜,

朋友忽然随口说起:

“她好像最近在跟另一个学姐走得挺近。”

那天深夜,我刷到她转发的那句话——

“18岁开始喜欢,纹在了身上,以后不必再提起。”

没有点名,没有配图。

我看了几秒,关掉手机。

愧疚和后悔,确实都没有。

只是房间突然有一点安静。

关于她的消息,我知道得越来越少了。

倒不是刻意切断,

只是我的世界发生太多事情,没法去留心了。

偶尔从朋友口中听见些片段——

她好像换了个城市,

朋友们说,她现在看起来还挺快乐的。

只是听说她手腕上的那个纹身,

一直没有去洗掉。

偶尔有人转述:

“她好像还是偶尔打听你的消息。”

我不回应。

只是听着,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最后一次听见她的名字,

是在聚会上,酒桌间偶然被提起。

灯光晃了一下,酒液在杯中打着旋,

我忽然想起她那年咬着牙去纹身的模样。

那枚细小的纹路,大概早已被岁月磨淡了颜色。

但当年那份近乎偏执的喜欢,

我仍然记得。

克恩伯格说,人们迷恋那些始终保持情感距离的人,吸引力并非出于距离感之外,而正是因为那份距离感本身。

说到底,在这个故事里,我并不是什幺好的人,一直在默认、在纵容、在享受那份控制感。

但是因为在某些人眼里,连我的缺陷、冷漠、自私、拉扯,都可以忍受,这让我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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