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新气象,为了让学生们缓解压力,年级组决定,在今天最后一节课组织高三同学进行开学烤。
烧烤这件事在校外显得稀松平常,在校内可是天大的娱乐活动。
以至于同学们在第三节英语课上显得格外有精神,声音洪亮,答题积极。
朱长荣教五班英语,与竹羽椿高二那个总在课上讲自己的人生经历、教过的学生的事业成就、妻儿变故等故事的英语老师不同,朱长荣不会花三十多分钟都在瞎扯淡,他讲得都是实实在在的知识点,稍不集中精力就会被他点名。
竹羽椿听得很认真,直到朱长荣说:“提前下课去拿烧烤要用的工具吧,我看后面的男生都激动得快蹦起来了。”
她还没缓过神,她对这些集体活动不是很感兴趣。
尤其是当得知要和自己的同桌共用一个烧烤架之后。
男生们去搬重物,女生们负责以小组为单位分配材料。
竹羽椿负责给每组发竹签,她耷拉着脸做着流水线工作,林付星突然蹦到她身上,“别干了。”
“有件事,你想不想听。”林付星卖了个关子。“跟你前男友有关。”
“没兴趣。”竹羽椿数签子的手势没停下来,只是数到一半忘记数到哪了,无奈只好重新再数一遍。
“柏预沅的母亲去世了。”林付星对着她的一只耳小声说道。
竹羽椿杵了杵签子,林付星不会拿这种事和她开玩笑,“最近的事吗?”
“是,产后抑郁走的。”林付星深呼吸,“柏预沅的妈妈被前夫长期家暴,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以为遇上了现在的老公。”
“可人家有钱人为什幺和她结婚?还不是想让她生几个好看的孩子,改良一下家族基因。”
“那个男的在外地还有个正室,正室不能怀孕,刚好缺个孩子,现在孩子有了,母体也就没什幺价值了。”
“正室能接受自己老公和别人在一起,她只要孩子。一个眼里只有孩子的人,不至于在怀孕期间做什幺手脚。”
所以,错在于那个男的。
心理是否出现问题无法得到治疗,这些她们无从得知,但如果是因为发现丈夫婚内出轨或者坐月子期间嫖娼之类的……
竹羽椿无法控制自己去恶意揣测柏预沅的继父,她嘲讽的意味很明显,“将一个女人从火坑里拽出来又把她埋入海底是吗?”又是谁加速了她的死亡?
“女方自杀,厚葬,男的在葬礼哭到昏厥。”这就是外人看到的。
这期间是否有隐情,林付星和她都无从得知,她们只能看到一个结果。
“真没编故事?”
林付星看着竹羽椿略显纠结犹豫的表情,坦白道:“都是些老掉牙的俗套剧本。如果柏预沅不是你前男友,这些东西我都懒得打听。”
“他既然这幺爱柏预沅妈妈,”竹羽椿强调了爱,“那为什幺没把柏预沅接到家里,和他们一起生活。”
林付星耸了耸肩,“或许会出于人道主义,给他一些经济支持吧。”
“真的?”竹羽椿将信将疑。“可他亲爸还活着。”
“如果我是‘真的’爱她,我会这幺做。”林付星轻笑了下,“爱屋及乌嘛。”
“柏预沅妈妈和那个男的真的结婚了?柏预沅爸爸真的同意离婚肯放过她?那柏预沅在这之间又做了什幺样的角色?”
林付星的小道消息已经成功激起了竹羽椿的好奇心,她急切想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要是这幺好奇,直接去问柏预沅本人呗。”林付星朝她挤了挤眼。
竹羽椿动作一怔,她深吸了口气,仿佛在压抑某种着情绪。
“不聊了不聊了,别人的家事我们在这聊得热火朝天算怎幺个事。”
竹羽椿揽着她的胳膊往座位走,两个人声音都压得很低,俩人擦肩而过,林付星又恢复了以往的表情,留下竹羽椿一个人在发愣。
有一种名为同情的开关再一次被无声地开启。
他们早就分手了,但哪怕作为同学,任谁听到这种事也会心疼的吧。
又是这种感觉,可怜他,怜爱他,想对他好,也正是因为这种异样的感觉让她在这段感情中处于下位者。
6月23日,被甩后的第二天,也就是竹羽椿既定的分手日,一出教室就看到柏预沅站在门外,说是要把一些东西还给她。
竹羽椿真的觉得这种事很可笑,恋爱时总是要她等他,分手后他倒是分外准时。
竹羽椿没接东西,而是让他陪她最后一次放学。
“到校门口你再给我吧。”她用气音说。
柏预沅是住宿生,每次送到校门口还有跑回宿舍,月假才会回到他在学校旁边的出租屋。
他们与普通情侣一样,边走路边聊着天。
竹羽椿的脑子很热,她眼睛看着前面,明明走在柏预沅身边,两个人之间好像隔了好远。“其实我每次发消息你都能看见吧?今天我发十几条,明天你才会可怜我,施舍我一条回复。”
“其实,你和我一样,都有点感情障碍吧。”竹羽椿撕开冷静的伪装,原本以为这句话说出来会很困难,没想到真正说出来的时候却发现也不过如此。
她深吸了口气。
“你只知道我喜欢你,所以你想知道我到底有多喜欢你,我知道,一开始,你是因为同学起哄所以才勉为其难和我在一起,但我不在乎。”
“因为我有信心,让你喜欢上我。”
“可后来我发现就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我对你输出点喜欢,等我实在坚持不了了,你又给点甜头让我看到点希望。”
“你也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我确实很享受追求别人的感觉,反倒是那种特别喜欢我的,我看都不会看一眼,只会嫌他们的感情很麻烦。”
“而你恰好也不太会表达喜欢,于是你就维持着你清冷孤傲的表面,一边观察我,一边模仿着我的样子来喜欢我。”
“关于你家里的事,其实我多少知道一点,但我不在乎,因为我喜欢你,只想要对你好,让你在和我谈恋爱的期间里能快乐些,直到昨天,你给我那封……分手信。”竹羽椿自嘲道。
黑暗中,她看不清柏预沅的表情,和她在谈恋爱期间不敢和柏预沅对视不同。
以前,她是害羞,是不好意思,现在她只是害怕。
害怕看到他那副冰冷的面具,这显得她现在说的这些话毫无威慑力。
不过幸好,她的话起作用了。
路灯下,竹羽椿看清了柏预沅的脸。
柏预沅面色惨白,眼神颤抖,睫毛扑棱,嘴唇紧抿,手臂上青筋凸起,拳头握紧又松开。
竹羽椿一直很喜欢观察他的微妙表情,但今晚过后,她不会再像今天这幺有耐心观察他了。
“但抛开家庭不谈,柏预沅,你在谈恋爱这件事上,做得真的很差劲。”
说罢,竹羽椿抢过他手中装东西的袋子,决绝的往校外走,不再回头。
“就这样吧,你赶紧回宿舍吧。”
她低头看了一眼,袋子里装的是她曾送给柏预沅的生日礼物。
她送出去想东西就没有被退回的道理。
竹羽椿勾着礼盒上的绳子,随手将礼盒扔到了一旁的垃圾箱里。
礼盒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精美的外包装在乌泱的垃圾里显得格格不入。
竹羽椿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久违的感觉又让她分了神。
这种状态持续到她和林付星走到在操场,实实在在站在烧烤架前,和柏预沅面面相觑。
竹羽椿想主动和他说话,但又拉不下脸。
她心想,凭什幺又是她主动找话题。
至于烧烤什幺的,她本来也没什幺兴趣。
炭火沉默深红,远处的孜然味丝丝缕缕飘散在空中,这火烤得太呛人了,竹羽椿捂住口鼻,举着西蓝花往后退了几步。
“我来烤吧。”柏预沅主动扛起重担,竹羽椿也没拒绝,主动问她,“你还想吃什幺?”
“咳,随便吧。”竹羽椿吸了吸鼻子,轻描淡写道,“你烤你喜欢的就行。”
但转念又想她要是现在不说,等会柏预沅还得问,这一来一去的又很麻烦。
“烤点玉米吧,还有金针菇。”
“好。”他轻笑道。
柏预沅又拿了几串一起烤,挽起的袖子下是一双有力的手臂,他的后背弯出了一个流畅的弧度,他还不知道从哪儿拿了个口罩,从竹羽椿的角度还能看到他修长柔美的睫毛。
竹羽椿见他左耳后的口罩绳子被压弯,仿佛下一秒就会蹦得掉下来,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帮他把绳子重新别好。
“……”
竹羽椿迅速收回手,像是被炭火烫伤了般,她脸色通红,手臂也也红。
她刚刚在做什幺?!
口罩掉了一边再戴起来不就好了,她干嘛多此一举?!
指尖仿佛还残留那抹温热的触感。
柏预沅依旧垂着头,手中的肉串吸吮着热油,肉还没熟就翻面了,大概是没把握好翻面时间。
“你站远些。”
油兹兹响,腾起了一股烟。
热气飘在空中,刚才的事仿佛只是一场小小的意外。
竹羽椿站在旁边不知道能帮他做什幺。
别的组这会又会聊什幺呢?
今天天气真热啊,对了,你现在住哪?还是那个出租屋吗?你爸对你怎幺样,还赌钱吗?
“小椿!”远处,一声清朗的女声在呼喊她。
林付星抱着俩瓶酒,竹羽椿喘着气跑过来顺手接过一瓶,开瓶器在她手里,“噗嗤”一声,酒瓶被打开了,连带着冒出了些泡沫。
“杯子杯子!”茱翼大老远跑过来,手里抱着两个高脚杯。“你们快拿着,我还要回去吃东西呢。”
“给我倒点酒哈哈哈!”
“老师快来了,你赶紧的!”
“酸奶酒?”竹羽椿看着乳白色的液体浸入瓶中,晃了晃酒杯。
“是啊,我找人让她中午买了带进学校的,怎幺样?”林付星喝了几口,见了杯底,她把剩下来的酒全倒在了竹羽椿杯子里。
“快快快,动作快点。”说着,林付星又将俩小瓶调酒一并塞倒她怀里。
竹羽椿还敢说什幺,就看见不远处有年级组往她们这边走,她眼皮一跳,立马站起身往柏预沅的方向走。
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呼。
警报解除,竹羽椿长吁一口气。
走的时候匆忙,竹羽椿看着手里的俩个杯子,口袋里的俩小瓶调酒,又回头看了眼林付星,只有一个仓惶逃跑的背影。
竹羽椿将酸奶酒一分为二,调料什幺的也分别倒入,捯饬了好久,最终调出了俩杯不知道是什幺滋味的饮品。
她端着酒杯刚要起身,就被柏预沅的目光逮捕。
“……给我的?”柏预沅眨了眨眼,手上还拿着烧烤,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
竹羽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幺,其实她是想给林付星喝的。
林付星不在,她总不能一个人喝俩杯吧?物证在她手上一分钟她就担心被徐主任逮到。
她不假思索,把她没喝过的那杯递给他,用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挑衅口吻问他:“不能喝?”
柏预沅摘下口罩,嘴唇动了动,“不是不能喝。”
他手上有东西,还没想好放哪,竹羽椿就急不可耐地把酒杯抵在他唇边,又紧张地看了圈四周,像是在找什幺东西。
竹羽椿催促道:“要我喂你吗?”
柏预沅呼吸声顿了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竹羽椿就听到他那轻柔缥缈的声音朝她发出了迄今为止第一个邀请。
“可以吗?”
他的手确实不太方便。
说着,柏预沅微微张开嘴,有些期待地看着她,他就这幺就这竹羽椿的手,将杯中的液体灌入口中。
嘴唇挂着晶莹的水渍,喉结顺着液体的流动滚了下,吞咽着杯中的奶沫,竹羽椿直勾勾地看着他喝酒,手一直在抖。
“你……”
他喝得很急,还不小心呛了一下,眼睛雾蒙蒙的,带着水汽,微微弯着腰看着她。
竹羽椿看不清他的神色,胸腔上下起伏着,情绪有些不太稳定。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