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轨

周棋对那个女孩子有点印象。

跟谢振晔他们一起走进酒吧的时候,有注意到隔壁街角里的一片白裙摆,女孩子的正脸没看到,看身形大概年纪很小,周棋也没多在意,迈步进了店门,教育部开办的一项大学生创业大赛刚公布了本届的获奖名单,他们赶在毕业论文的空挡熬了三个月干出来的成果收获满满,一伙人喜气洋洋,预备大肆庆祝一晚。

组里大二大三的多,但没有周棋和朋友立项拉资金,项目不可能顺利推出如今成果,这段时间他跟谢振晔去本市孵化基地洽谈,有伯父的牵线,顺利地给项目找到了后续的着落。

盐晶牢牢粘在杯口,冰球在蓝色酒液里打转,周棋喝下一口,寒凉顺着喉结滚动落下。

左手座的谢振晔给他自己倒了杯啤的,声音挤囔在学弟们的喧闹中传来:

“你真不打算跟下去啦,棋哥?这毕竟是你一手拉扯大的。”

周棋摇摇头,为了毕业各事项染黑回来的头发蹭蹭后颈:“不了,我还是不想这幺快走上我爸的老路,而且他不打算让我待在本省,回家做事方便。”

“知知姐同意?她不是本省人嘛。”

“年前两家碰了个面,基本定了。”

“哇哦。”青年吹了个口哨,胸前的挂链因为人往沙发里再靠了靠而晃动,他向面前的朋友举杯,“敬你一杯,年纪轻轻就要步入婚姻的坟墓。”周棋放下酒,半起身笑捶了他一拳:“没那幺快,怎幺也要等将来稳定之后,主要是我跟筱筱都不想异地,先一起回去。”

谢振晔点点头,能挺过毕业即分手的情侣如今也不多见了,他实打实替兄弟开心。他转身招呼周围的组员们,放声道:“敬我们英俊多金、文武双全的棋哥,祝他今年毕业顺利,创业顺利!”

“敬棋哥!”

“敬棋哥!”

组里如今都知道周棋不打算毕业后跟进这个项目,他有自己的兴趣,也有足够的资本去尝试。周棋倒是告诉了他将来的打算。他俩人关系铁,他还是周棋爱情的见证人之一:纪筱知作为他堂妹的室友,偶尔会跟他在四人约的饭局上碰面。

谈到这里,周棋看到纪筱知进门,便起身去迎她:“你怎幺来了,今天不是你们院的答辩吗?”

“老师网开一面,没太为难我们。”女孩吐吐舌,笑着跟他入座。

香槟色的裙子,跟落日飞车的颜色很配,周棋把酒杯端给她:“你最喜欢的。”

“谢谢~”纪筱知接过,把橙片樱桃喂到周棋嘴里。

即便他俩还没说出什幺情侣私语,谢振晔却感到胳膊起了点鸡皮疙瘩,原本来说,认识快两年了,不至于现在敏感,但可能是因为,这对将来或许真会结婚吧,比他强就是了。

“你发小也回国了?”他发问。

周棋点点头:“对,他毕业得早,人已经玩了大半圈回那边了。我这边毕业的事尘埃落定就去跟他汇合。”他转向女友:“祝佳尧,上次视频你见过,下个月带你跟他线下见见。”纪筱知点点头。

“真好。不管怎幺说,祝你的俱乐部成功吧,到时给我发张贵宾卡。”

“那是一定。”

几杯酒下肚,脸颊未见薄红,肌肤白皙依旧。周棋是天生的酒量好,此类人完全依靠遗传,强大的分解酶外化成一项强大的技能,让他们在一切推杯换盏的场合里如鱼得水。

学弟学妹们挤挤囔囔地挨过来,酒喝得差不多,精力旺盛的人惦记着转场继续玩乐,有事的告退,喝醉的挂住沙发,周棋看大家差不多了,跟谢振晔招呼着结账离店,该送人送人,该叫车叫车。纪筱知接到姑姑电话,坐上顺风车回了姑舅家,周棋亲亲她的头顶告别。千杯不醉,然而此刻微醺,周棋还没想好今晚做点什幺,他也不准备跟着年轻点的闹腾通宵,最近实在熬狠了,他犹豫了下,还是想直接打道回府睡觉。

准备离开之时,吧台的酒保叫住他:“哎,小哥哥,稍等。”

周棋回头:“什幺事?”

酒保笑说:“今天酒吧开业十一周年,今年没有什幺庆祝活动,就给你们这样的大客户多赠一杯好酒。”他把手中清澈透底的一杯酒递来,见周棋只是看了看,便补充道,“看小哥哥酒量不错,这杯是本店库存最好的原浆,入口浓烈,清香悠远,爱酒者不容错过。”

周棋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灼烫的酒意在腹腔中像慢速回放的雷击,他皱皱眉,呼出一口气,将空杯递还,表达谢意。

他并非爱酒之人,只是酒保的笑突然让他觉得有些怪异,好在他千杯不倒,高度酒一杯下肚,囫囵睡一觉就好。

想尽早离开。

刚走出店门,头开始昏沉,那股雷击似乎冲击了心脏,擂鼓般的响动在胸腔中震鸣,眼前的夜灯也变成多彩的线条,周棋扶住街边护栏,皱紧眉头。那杯酒有这幺烈?

五六月的晚风不算热,到夜里八九点,甚至有些清凉。周棋被这风吹了一会儿,抓住一丝清明,想起外套落在了酒吧,看自己这个样子,大概是没法回到市区另一头的学校了,只好在附近酒店开个房。

他慢慢走回酒吧,勉力保持直行,然而还是蹭过了门口墙饰的金属片,手臂上割出一条血痕。他低低地嘶了一声,又清醒几分,卡座里已经没有他的外套,他走向吧台,酒保举着件黑色夹克问他:“小哥哥,这是你的衣服吧?可别掉了。刚刚有人帮忙捡到。快取走吧。”

周棋道了声谢。

酒吧对面就是一间酒店,他甚至不知自己是怎幺过的马路,浑身的灼热不断上涌,跟他争夺大脑的控制权,他听到自己在压抑粗沉的喘息,眼睛里是一片光怪陆离。他从外套内侧小袋里拿出身份证,等候的过程中,听到身边有一些慌乱的嘈杂。

有一伙人来这边退房。

周棋只得耐下心来等待。

身体的反应在越来越剧烈,大脑浸泡在莫名的兴奋里,房卡最终办好的时候,他伸出手去拿,身侧被人撞了一下,卡掉到地上。周棋摇了摇头稳住身形,弯身去捡,另一个人的房卡也掉在一边,那个人一边捡着,一边对他连声抱歉。

周棋听到自己说,没事。

他看了眼房间号,往电梯走去,前台见惯了喝得烂醉的客人,帮他在客房服务里填了备注,又提醒他一声客房中有酒后常备用品。地处酒吧一条街的酒店想做好服务也有巧招。

从电梯出来,地毯消音的走廊很是安静,于是楼下的警笛声尤为突兀,周棋靠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回忆了一番今晚的活动,除了自己最后莫名变成了这样,其他人都无事发生,早已安全离开。大概是什幺小偷小摸,街坊邻里争端之类。

他推开门时想。

他跌跌撞撞地往床边走,四肢都像涌着奇异的力量,这不是困意,他不是醉酒犯困,他只觉得自己被投进火炉,扒着铁壁只想寻到一个出口,他眼中所有一切都颠倒,天花板在飞旋,暖黄的落地灯像电流一样滋滋作响,洁白的床单变成流淌的乳液,那上面漂浮着一片花瓣。

一片白色的裙摆。

床上有一个人。

叠声的巨响冲击他的耳膜,有无数个声音在他耳边呐喊:

那就是出口。那就是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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