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夜空没有星星。
十几楼的高层，往下望让叶荷有些心惊。
推开窗往外看，只有高楼，一栋又一栋的高楼，透出的光影绚烂。
陌生而晕眩。
她合上窗，无意识在狭小的房间里转圈。
直到把自己转昏。
晚饭吃得过多，坐在床边怎幺也没有睡意。
无论是客厅还是餐桌还是房间，她都显得格格不入。
叶荷只吃过小指一样大的虾米。
田边的小溪，石头压住竹编的簸箕，午后晒得温热的水流流过，不多久就留下一层寸长的小鱼和虾米。
从地里割两把韭菜。
她坐在小板凳上烧火，把柴火堆成三角堆，和弟弟客厅里成箱的积木很像。
外婆用土灶大锅炒出的小鱼小虾酥烂，虾壳虾须都很香脆。
和餐桌上手掌一样大的虾不一样。
她不知道要剥壳，咬烂时浓重的海腥味冲入鼻腔。
“小璟，再吃两口，很有营养的。”
妈妈在给弟弟剥壳，然后蘸小碟里褐色料汁。
“我不喜欢。”
弟弟皱着眉，把剥好的一碗虾推到桌子中间。
叶荷揉了揉过撑的胃，后面那一碗虾仁都进了她的嘴，似乎还萦绕着陌生的海腥味。
她想再找点熟悉的东西。
看着空空的书包。
才想起之前的衣服被妈妈丢了。
现在穿的是妈妈的旧t恤，下摆快到她的膝盖。
洗完澡，弟弟在书房里练琴。
她无所适从地坐在客厅沙发上。
暖色的灯光倾泻，地毯上散落着弟弟的玩具和书籍，她一本一本整理好放进箱子。
她进了厨房，想证明自己可以做点什幺。
“…妈妈。”
久未喊出口的称呼带着生疏和小心翼翼。
“我来帮你洗碗。”
看着她手上做农活留下的茧，村里的小孩做惯了粗活，林霞停顿了几秒，移开视线才开口。
“…不用，你去盯着你弟练琴。”
叶荷如被风吹过的黯淡泡泡一样，轻飘飘毫无定处。
站在书房门前，里面断断续续的琴声传来，她动作极轻地推开。
叶璟阳擡起头，指尖搭在白色的琴键上，见是她，又重重按下，不情不愿地翻过一页琴谱。
她的弟弟不喜欢她。
妈妈让她盯着，叶荷就只是盯着。
一言不发站在弟弟的身后，看他流畅地弹奏出一串串音符。悠扬带着夏日傍晚蓝调的天空，轻飘飘的泡泡被吹进一阵阵风，飘回临溪，外婆一边缝衣服的破口，一边唱不成调的歌谣，只亮着摇曳一盏烛火，她就坐在门槛上，数荷叶上落几只蜻蜓。
死亡。
田字格上歪歪扭扭抄了好几行的字，变成身上盖着的白布，大人们乱糟糟，烟酒的味道，油烟的味道，白烛的味道，鞭炮的味道。
还有未下葬的，腐败的味道。
在琴声的缝隙中，叶璟阳听见压低的呜咽声。
从他身后传来，他有些慌乱地回身看。
叶荷低着头，咬着唇，眼睛通红，大滴大滴的泪水滚落，吧嗒砸在地板上。
哭得像丑八怪。
他不太喜欢她，但无论是学校还是家里，他受过的教育都是不能弄哭别的小孩。
叶璟阳犹豫着站起身，像做错什幺事一样，整张脸纠结地拧成一团。
“……你，你别哭了，”他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轻轻地，试探性地戳了一下的她的手臂。
女生没说话，埋着头，看不清表情。
低低的哭声如同魔音绕耳。
叶璟阳有点后悔刚刚的行为，站在她面前焦虑地转了个圈。
她还是在哭，也不说话，也不看他，叶璟阳把头凑到下面去看她，一滴泪滴在他脸上。
潮湿的触感。
“别哭了。”
“……大不了，”叶璟阳上前一步，咬咬牙，做出大退步一样，“我肩膀给你靠。”
他玩积木时妈妈会看一些电视剧，里面的男生都是这样安慰别人。
叶荷终于看他。
弟弟的表情很认真，为此还特意踮起了脚，他还太小，比她矮了一个头。
他生疏地安慰，来来回回说着同样的话。
比今天爸爸妈妈对她说的话加起来都多。
叶荷才俯下身，趴在他小小的肩头，温热的眼泪濡湿布料，变得冰凉。
叶璟阳不适应地偏开脑袋，怪怪的感觉。他一直都是和男生玩，叶荷真的很麻烦，哭得都无声，让他有点没来由得烦躁。
过了很久。
他才听到她沙哑的声音，伴着抽噎，“你好，我是姐姐。”
说得很慢，靠在他耳边说的。
“……哦。”
叶璟阳笨拙地拍了下她的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