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那人那马车

屋内不断传来低低的哭泣声,继而又传来几声无奈的轻叹,对于这种情况仿佛早已经习惯,贞婉围着素巾站在厨房里,静静地洗刷着碗筷。

直到房门打开,满脸疲倦的贞元走了出来,从支起的窗户往里看了一眼在厨房里面洗碗的女儿,道:“婉儿,爹去外城莫秀才家两天,你在家里好好照顾母亲和弟弟。”

没等贞婉回应,说完他就离开了。

妻子原本生在小贵人家,只是后来发生变故,跟着自己吃苦受累,只不过能力有限,力不从心。

贞婉只是嗯了一声,消瘦的身子显得单薄,随后又看到母亲许华从里面走了出来,瞧了一眼贞婉,原本就不喜的脸色更加难看了,缓慢地往外走。

“娘。”贞婉在她开门的那一瞬间叫住了她,拿着一个被整理得干净的饭盒走了出来,“吃食莫忘了拿。”

许华一声不吭接过用素布包好的饭盒,贞婉连忙又道:“娘,我迟些要给城西五巷巷尾的曾家小姐送香囊,怕是赶不及做饭,您可以在江大夫家里吃,或者也可以等我。”

听到这句话,许华偏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后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开门离开了。

贞婉站在玄关处,指甲陷入了掌心肉里面,麻木地继续清理。

又是这种充满了幽怨的眼神。

去城西的路很长,她绕到后面敲响了小门,不一会儿,一位嬷嬷从里面走出来,看到素净的贞婉笑了一下,“贞姑娘。”

贞婉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自己缝制的布袋子,布袋子只是麻布的料,但手工很好。精致的荷包就这样被她从里面拿出来,规规矩矩地放到嬷嬷手里,“徐嬷嬷,这是之前定了荷包,希望曾小姐满意。”

嬷嬷只是瞧了一眼就收好了,“贞姑娘的手艺自然是满意的。”

她给了尾款,还多了几个铜板。贞婉笑得有些开心,朝嬷嬷福了福身,“谢谢嬷嬷,谢谢曾小姐,若是往后还需要到婉儿的,尽管吩咐,价钱也能少些。”

“贞姑娘客气了,你的手工好,也是最近最便宜的了。”

贞婉笑笑,和嬷嬷道别,收回工钱心满意足地折回去了。

她把家里的事收拾好之后再按照约定的时间出门,回去的路上也要晚了,但中街处那家卖果子的铺子会收档比较晚,现在赶些过去还来得及。

上次去看望小川的时候,他跟贞婉念了许久想吃那家的甜茶果子。

她小心翼翼地将果袋收回,出到门口,看着夜色中还有些往里的街口拐角的文彦书院招生处,微微愣神。

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

可是……

贞婉捏了捏掌心,他们家附近住了个穷酸书生,三年前,贞婉无意间识得了那书生,也受他指教了一二,只是那书生对她生出异样之后,她便断了识字的念想。

读书识字的念想就像被扎了根,有了渴望,但仅此渴望罢了。

自小就体弱多病的弟弟需要很多钱,而他们家没有钱。而造成这个原因的,和自己有这一定的关系。更何况像他们这种贫苦人家,怎幺可能让自己去读书识字呢?

贞婉甚至有时候在想,她这辈子就无限地循环在这种枯乏而燥火的生活当中,感到巨大的压力在无形地挤压着自己,令她快透不过气来了。

那苑门口停了两辆马车,最右边的树荫下的马车华贵,穗珠下垂,绸缎般的帘子遮了窗门。但引起她注意的是那窗帘子,从里面伸出一只男人的手,手指间把玩着他拇指上戴着的白色上等玉扳子。

于礼,女子不该如此不知羞耻地观看,但她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舍不得移开视线。

对方玩了一下又收回去,然后又伸出来,就停在那里不动了。

贞婉看得指尖有些发麻,一股电流直窜心脏,目光正正的移不开视线。照常理说,她是看不清楚那只手的轮廓的,但是,她就是觉得很好看。

片刻之后,从苑里面快速跑出来一个少女,站在马车前面,两手规矩放在前面,低着头。马夫跟里面的人不知道说了什幺,然后就看到他撩起帘子让那小姑娘上去了。

马夫收好座子,他坐了上去,直到那辆马车离开,贞婉才慢慢地收回视线。

富贵人家。

贞婉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衬得她整张脸更小了,她回到家里时,屋里只掌了一盏油灯。一进门,贞婉就看到了许华落寞地坐在椅子上。

“娘,发生了什幺事吗?”贞婉没把果子拿出来,只是走进去关心地询问她。

“阿婉,小川的病又重了。”许华语气说不上太好,擡起头红着眼睛看了一眼女儿。

贞婉愣了一下,“怎幺会这样?江大夫怎幺说?”

昨日还好好的。

许华一想到儿子的病,心便犹如被人揪起般难受,她没回答女儿的问题,而是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我打算让你回去兴安侯府。”

贞婉一下子愣住了,“为何……又提起这件事?”

她知道自己并非贞元亲生,父亲另有其人。以至于后面知道了自己的出生并非许华所愿,甚至是被人凌辱而来的。

“娘,我……”贞婉低着头,两手攥得死紧,片刻后她松开手,“倘若我还是不愿呢?”

许华咚地一下跪了下去,贞婉吓了一跳,连忙跪在许华面前,想要扶她起来,可许华怎幺都不愿。

“娘知道你也不愿,但娘又何尝愿意,我恨你怨你父亲,以至于当年坏了身子,导致生川儿的时候差点难产,使他也跟着坏了身体。可是阿婉,他是我们贞家唯一的儿郎,他要是没了,我也不活了……”

贞婉偏了偏头,难掩脸上的难受。她叹了口气,因为晚饭忙得来不及吃,现在饿得她有点晕晕的。

放在衣摆下的双手握紧了拳头,等忍过这一阵难受,她才咬着嘴唇把人扶了起来。

许华看她这样子又道,“你弟弟的病如今又加重了,今日江大夫说倘若我们再不能筹够银子去买那些药材做引的话,只能听天由命了。”

江大夫是个好人,是看着他俩姐弟长大的,对贞家也算仁至义尽了,不但留着许华一个妇人在药铺里帮忙做工来抵贞川的药钱,还在药铺后院留了一间房间给他暂住。

只是再心软也不能当活菩萨用,贞川的病是一出生就带着的,是个药罐子,发病的时候咳个不停。这有钱富贵人家养着还好,用上一些名贵的珍稀药材也能治治,但他们家没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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