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表忠忱

邀月宫外,一行宫人正簇拥着凤辇往此处行来。章慈太后坐于辇中,身披墨色貂氅,指间伽楠佛珠轻叩,声声清越。

闻兰泽昏迷整日,太后震怒,当值宫人尽数受责,廷杖声回荡于禁宫,哀嚎不绝。

太医诊毕,躬身禀道:\"陛下龙体无碍,因浓烟吸入过多,故暂未清醒。\"

太医所言非虚,兰泽并未受伤。待她苏醒,只觉头痛欲裂。

太后闻讯而至,凤眸含威。

\"醒了?\"佛珠骤停,重重击在兰泽腕间,\"何以酗酒至此?可还有不适?\"

兰泽扶额低语:\"只是头晕。\"

\"宝观殿尽毁于火。\"太后嗓音凌然,\"兰泽,你且居邀月宫调养,勿要外出。\"

“尽毁于火?那两名乐师呢……?\"

章慈太后漠然擡眸:\"已经焚殁。\"

兰泽醉意未消,毫无之后的记忆,听到两名乐师葬身火海,心下骇然。

寒冬时节,何来天火?她心中惊疑,难道是自己醉酒后与那两名乐师嬉戏,不慎打翻烛台?

太后忽道:\"幸而顾氏门生及时救驾,该当重赏。\"继而话锋一转,她将声音压低:\"画卷之事非同小可,予欲令甄家收养义女,以平息流言。\"

兰泽眸光一凛,擡首直视太后:\"母后是要坐实那些流言吗?\"

\"正是。\"章慈太后神色沉静,\"其余诸事皇帝无需挂怀,画中人乃甄家收养的义女。\"

兰泽微微一怔,她原以为太后只将她视作棋子,待诞下子嗣便会舍弃,但此刻太后眼中情绪、言下之意,犹存几分母女之情。

兰泽忍不住问:\"那这甄家义女,母后可会赐名?\"

\"尚未思及此事。\"太后沉吟道,\"既是予你另造身份,也当避讳圣名。\"

兰泽心头骤然一紧,不敢深问。

眼前种种,竟与《璇阶烬》所载分毫不差,少帝荒淫无度,纵情酒色,致使宝观殿焚毁……若任其发展,自己终将落得被诛杀的下场?

兰泽暗自思量,若要永绝后患,她必先除去姬绥。

鸩酒、白绫、铡刀,皆可致命。

若事不可为,当行非常之举。

毒杀、暗刺、设局等等,但取姬绥性命,兰泽方能心安。如今权柄尽在太后手中,即便她重掌大权,要诛杀远在封地的藩王姬绥,也需寻个名目将其召入京城。

时日渐迫,兰泽忧思愈重,决意先发制人,为免姬绥生疑,她想于岁末宫宴之际,遣宫人给姬绥暗下鸩毒,以试其效。

又思及章慈太后,兰泽还打算假借太祖托梦,暗示太后姬绥有谋逆之心,持剑弑君,将甄氏满门屠戮,若太后心生疑虑,则可借势而为。

此后,兰泽在邀月宫静养,重伤未愈的甄修证前来求见,兰泽无暇顾及,命宫人回拒。

但文华殿还有他人请见。

宋付意步入邀月宫之际,恰逢巳时正刻。

他初见兰泽,是殿试传胪之时。彼时太后垂帘摄政,兰泽年方十二,虽为天下之主,却无威仪,被太后强按于御座,犹左右顾盼。

突闻稚子之声,宋付意不禁仰首窥视。

少帝见其目光,非但不怒,反而莞尔。

今昔之声交叠,童稚不再。兰泽道:\"你有救驾之功,欲求何赏?\"

宋付意恭谨回答:“臣蒙圣恩,愧领厚禄,岂敢再受陛下珍赐?待臣他日略有建树,再领恩赏。”

兰泽凝神之际,宋付意自怀中取出《治河策》上卷,双手奉呈,一旁宫女躬身接过,细检无虞后,方置于朱漆托盘,经三转之礼,终献御前。

兰泽极少面见朝臣,尤其是内阁相关者甚。此辈奏章,多直呈章慈太后,皇帝御览不过形同虚设。

如今竟有大臣亲呈奏本,兰泽十分愕然。她执卷细览,但见治水方略条陈分明,颔首道:\"不愧金榜探花。\"

她也心中暗叹,这人胆识非常,竟敢越慈闱而达天听。

但宋付意此举,也让兰泽心生疑窦。

按制,此等奏疏当直呈太后,而非御前。

兰泽无临朝之意。能免早朝之劳,避奏章之烦,深居宫闱,也是自得其乐,每日赏花斗草,调香品茗,胜过朝堂上的明争暗斗。

中宫嫡出,襁褓封王,八岁立储,十二岁登基,皆靠章慈太后筹谋。故而兰泽对太后并无仇恨,她只是不愿诞育子嗣,才生出嫌隙。

宋付意或许误解了,以为她受制于太后,所以才特呈此疏,以表忠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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