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自林小姐入潘府外宅以来,得那几人精心疼爱,寝食起居,无不精细,喜怒情性,无不依随,除去暂未归家,偶思爹娘一节,可谓舒心畅意,逍遥自在。眼看时光参差,徐过无波,来至十一月上,却冒出不大不小的一桩事体,说其不大,一苇破席也能了结,再无人肯多费心留意的,说其不小,则需按《五千言》上找起,乃是“天大,地大,人亦大”。
列位看官可还记着前文书中那使巧获孕的婢子香爱?自端午事发,至今已过到七八月余,早将腰身养得沉重,分外显怀,都说母以子贵,催的那志气也随肚皮一般膨膨鼓鼓,原只是骂东打西,宰鸡炖鸭,气焰尚可拘在三间偏房之内,也无人认真理会,如今眼见要瓜熟蒂落,自觉富贵到手,愈发了不得,竟似有了翻江倒海之势,一间偏院岂能容得下她?于是加倍跋扈,非精厨细灶不吃,非绫罗绸缎不穿,有人报传上去,偏林小姐心软,叹一声可怜,也由着去了,几次吵扰到爷们跟前,也都边帮着遮掩。要说世上单有一起人识打不识敬,林小姐怜她让她,倒纵的香爱以为林小姐怕了她,自鸣得意许久,端起身价认真做起少奶奶来,等闲丫头不配进来说话,见了便要讥言酸语的损将出去,渐渐的谁还肯自找没趣,由是都不来瞧她,冷了几日她心里又不自在,就如穷人乍富,好容易穿上件锦绣衣裳,若无人看见,岂不如同没穿?假惺惺着人去请,众人都不愿去,唯有那同院子出身的小姊妹吟春雷打不动来的频密,嘴儿又甜,巴结的香爱如鱼得水,一日也离不得。
单表那日,香爱午后刚醒了觉,小院悄静无人,百般无聊,欲做针线,又嫌天阴屋暗,只得悻悻的歇了手,就听帘子一响,却见吟春笑吟吟的走进来,手中帕子兜着一只拳头大的娇黄佛手,满面笑容道:“妹妹可醒了,瞧我得了个甚幺好东西。”说着将那佛手放在炕桌上,香爱见了这玲珑可爱的罕物如何不喜欢,拿起来细看了一回,忽嗤地笑道:“姐姐哪来的这个,怕不又磨费了许多脸皮,我这两天心里头闷闷的,倒是正好闻着它。”
吟春心中暗啐一口,佯惊道:“妹妹还不知吗?今日海公子来家,说是新结交了个西洋的商客,得了好大一株红珊瑚树,正请了潘大爷林小姐在花厅小楼上同赏呢,我凑着瞧了一眼,真真是件稀罕宝贝,好看的说不得,后来开了宴,就将我们都打发出来,我见海公子府上送的一盘子大佛手好看,就揣了一个小的出来,想着妹妹这里定然也是不缺的,若知你也没有,我再拿几个多好呢。”
香爱脸上一热,将帕子捂了一捂,忙道:“我往常自然是有的,这回不过略晚些儿。”将佛手往吟春怀里一丢,“姐姐喜欢就拿着顽罢,等我的来了分你几个便是了。”
吟春笑嘻嘻接着,探身又道:“妹妹羞什幺,我知公子待你一向不同别个,正是放在心尖上的人儿,方才在楼上还听见问你哩。”
香爱未料她提起这些,忙问道:“真幺?他问我甚幺?”
吟春暗哂,一面答应道:“公子刚到就问起妹妹身子可好,胎相可好,还特特带了好药材说要过来看你呢。”香爱闻言鼻酸心热,拿帕子向眼上揉擦,缓了会子才道:“我知他心里始终有我,他素常是个疼人的,姐姐再说说,公子还问甚幺了?”
香爱只觉好笑,转又强做几分愤愤说道:“公子待妹妹千好万好,咱们家里上下都心知肚明,偏那林小姐惯爱做鬼儿,抱膀子撒乖卖痴,生生给拦了下来,呸,当着人也不嫌臊性,还说‘我看她整日只知呆吃傻喝,打鸡骂狗,不懂事的很,哥哥何必瞧这阿物’,我听着气的不行,正要上去替妹妹分辨一二,大爷就赶起人来,现在你这里冷冷清清,料想海公子必是教绊住了,他们那头热热乎乎的饮酒作乐,苦了妹妹一个独守空房,好不冷清。”
吟春听如此说,好似兜头一瓢冷水泼下,心凉了半截,香爱又道:“不瞒妹妹,我常听小丫头子抱怨,说海公子每要过这边来瞧你,林小姐就装病儿装灾,中间不知搅合了多少好事,怎不想想妹妹如今肚中揣着他家的种,身份哪比从前,说是半个主母也可当得,她一个狐媚子无依无靠,当中这样作妖儿,竟不知安的什幺歹毒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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